2025年中国图书馆年会第六分会场以“迈向‘十五五’：全国古籍保护新征程”为主题，会上，国家图书馆原常务副馆长、国家古籍保护中心原副主任、中国古籍保护协会常务副会长张志清作专家发言，强调促进事业和产业的同步发展是古籍保护高质量发展的必由之路，并以“为深入开展‘中华古籍保护计划’打造坚实社会基础”为主题分享了自己的思考。
为深入开展“中华古籍保护计划”打造坚实社会基础
自2007年“中华古籍保护计划”启动以来，我国古籍保护事业已走过18年。张志清谈道，18年来，国家古籍保护中心在文化和旅游部的领导下开展古籍保护工作，主要聚焦的是事业层面的核心任务。中国古籍保护协会成立之后，全国的古籍保护工作有了两股力量：一股力量由国家古籍保护中心及各省级古籍保护中心构成，承接具体的国家项目，逐步建立起覆盖全国的庞大工作系统；另一股力量是中国古籍保护协会，它作为所有古籍保护工作者的“家”，搭建了联系公藏、私藏、市场的平台，具体开展社会层面的工作。
张志清指出，同步促进事业和产业发展是古籍保护高质量发展的必由之路。国家古籍保护中心与中国古籍保护协会虽分管不同领域，但今后必将朝着更加紧密的方向发展，通过团结协作、密切配合，形成“事业+产业”双轮驱动的发展格局，为古籍保护注入新动能。
聚焦中心任务，以“一盘棋”格局协同推进
当前正处于“互联网+” 时代，AI技术迅猛发展。国家对人工智能发展高度重视，全国各地区、各领域都在积极布局，这充分表明技术赋能已成为古籍保护事业发展的必然趋势。张志清解释说， “互联网+”意味着万物互联的资源整合，“AI+”则为古籍数字化、修复辅助、文献研究等提供了新工具，“我们要追赶未来、追赶时代”。但他同时提醒，古籍保护行业不能仅依靠新技术，因为古籍是具有“实体性”的。“我们保护的古籍本身是实体，修复工作需要面对真实的典籍来操作，整理研究与出版更离不开实体文本的原始支撑。如果因追求技术便利而忽视对实体古籍的保护与利用，导致实体层面的工作停滞不前，这无异于舍本逐末。”他认为，行业应该思考如何在“互联网+”“AI+”的浪潮中找到平衡，让技术助力古籍保护事业更上一层楼。
▲2025中国图书馆展览会现场
在新形势下，古籍保护工作仍面临着资金流、人才流、信息流和行业规范等尚未完全解决的问题。张志清坦言，资金不足是长久存在的问题，当前不仅是古籍保护，古籍整理研究、古籍出版及数字化等，也都面临资金不足的瓶颈。
人才流的问题也很突出。以目前正在推进的全国金石拓本普查为例，工作过程中便发现专业人才极度匮乏，据初步判断，全国具备金石拓本普查能力的人才估计还不到现有古籍普查人才总量的十分之一。尽管全国已有70多家高校在培养古籍保护人才，但专门针对金石拓本等细分领域的专业人才依旧稀缺，“培养什么样的人才、如何培养人才等问题十分突出”。
同时，行业内普遍存在信息不畅的情况，且并非仅存在于不发达地区，这种信息壁垒对工作推进的影响不容忽视。
行业规范不足的问题亦有待解决。如何让古籍保护行业实现良性循环、健康发展？这离不开行业规范。张志清表示，“尽管国家古籍保护中心、中国古籍保护协会已为此做出不少努力，但现有规范仍存在缺口，且要真正深入人心，转化为全行业的自觉行动还有很多工作要做”。
张志清在发言中强调，下一步要做的工作就是围绕中心工作，助力“中华古籍保护计划”向纵深推进。当前行业参与主体广泛、涉及领域多元——无论是企业、收藏家群体、高等院校，还是各类古籍典藏单位、其他社会力量，都在各自领域推进相关工作，可做的事、可关注的面很广。“但大家的‘主心骨’始终要明确：要在‘一盘棋’思维、‘一个指挥棒’引领下协同发展。”他强调，所有工作都需紧扣“中华古籍保护计划”这一中心任务，主动将自身工作与中心任务结合起来、协同推进。唯有如此，行业发展才能找准方向、拥有长远未来。
五方面发力，打造坚实的社会基础
张志清以海尔集团创始人张瑞敏的金句“鸡蛋从外面打破，是食物；从内部打破，才是生命”点题，指出“创新与自我突破是古籍保护行业永远的主题”。他回顾道，18年前，古籍保护事业几乎是“从零起步”，而如今行业面貌已焕然一新，“这正是我们在持续的创新实践与自我突破中实现的跨越式发展”。近年来古籍保护行业工作开展得有声有色，无论是覆盖范围还是社会参与度都显著提升，“我坚信我们的行业未来拥有广阔的发展前景”。
如何为“中华古籍保护计划”打造坚实的社会基础？张志清从企业合作、学科建设和人才培养、收藏生态和新典藏建设、新媒体和阅读推广、社会力量横向合作等五个方面进行解题。“把这五项工作落到实处，就能保证我们的古籍保护事业不断向前发展。”
一是企业合作。激活产业力量，构建“大保护”生态。企业是连接事业与市场的重要纽带，也是古籍保护产业发展的核心主体。在当前“互联网+时代”“AI+时代”，古籍保护工作关联多类企业，包括古籍数字化企业，造纸、印刷、雕版、制墨、修复等传统非遗企业，古籍保护材料、工具、设备制造企业，重要的古籍出版、印刷企业，古籍教育、阅读企业（如文化书院），古籍拍卖行业、古籍书店等，这些企业都在不同层面发展着，构成 “大保护”概念里的主题内容。
张志清强调，中国古籍保护协会作为一个行业机构，应该尽可能吸纳方方面面的人参与古籍保护。一方面要尽快建立覆盖全产业链的企业合作组织，为企业提供平台、工具、信息方面的便利，并促进企业和馆藏单位之间的合作。另一方面要完善企业参与古籍保护的机制，比如建立平台畅通信息渠道、发布企业名录和会员名录、推进合作深度和跨行业合作宽度、加强行业引领、加强优秀企业示范作用等。“中国古籍保护协会可探索在全国范围内筛选并公布优秀企业名单，用榜样的力量激励行业主体，同时可加快建立团体标准和评估体系，为企业参与提供规范指引”。此外，要培养小型多样的古籍保护高科技研究实践基地和重点实验室。“当前行业集中开展温湿度、耐折度检测，所用仪器、方式较为雷同，如何培育自身特色研究方向，共同把蛋糕做大，让零散的资金发挥作用，这是需要我们下一步认真思考的问题。”张志清指出，博物馆在相关领域积累了很多成功经验，可以为古籍保护提供借鉴。
二是学科建设和人才培养。18年来，我国古籍保护人才队伍建设成效显著——仅古籍修复人才就从最初的不足100人培养至1000人，这一规模得到中国文化遗产研究院原副院长詹长法先生高度评价：“达到这种规模，行业安全才有保障”。但这并不意味着今后会形成良性发展，人才短缺的问题仍未根本解决：细分领域人才极度匮乏（如金石拓本普查人才不足全国古籍普查人才的十分之一），学科体系尚未完善，职业资格评定机制缺乏，这些都制约着人才队伍的良性发展。
2023年，国务院学位办正式增设“古籍保护与文献学”专业，围绕该专业推进学科建设与人才培养还涉及几方面问题，包括核心学科、优质院校、示范课程、成熟教材、中坚刊物、研究成果、合格人才、社会培训、职业资格等。“中国古籍保护协会、国家古籍保护中心未来应该联合做些这方面的工作，比如确定古籍保护的核心学科到底都是什么。”张志清举例说，除了古籍保护和文献学学科外，古典文献学、历史文献学、图书馆学、档案学、博物馆学等都涉及到古籍保护行业，但核心学科到底是什么，还要进一步探讨。此外，目前全国已有70多家单位在开展古籍保护相关人才培养工作，但其中哪些办学质量更优、更具示范价值、值得全行业学习对标，还有待发动各方力量共同评选，既为全行业树立清晰可见的榜样与标准，让大家有明确的努力方向；同时也为这些优秀单位创造更好的发展环境，助力其持续提升办学水平。
三是收藏生态和新典藏建设。在“互联网+”“AI+”时代，要特别重视实体文献的建设。张志清近期一直在关注并研究“新典藏学”，他提及南京大学程千帆先生在《校雠广义》中，将典藏与目录、版本、校勘并列为四编，强调四编是融会贯通的；如今学界多聚焦于版本、目录、校勘三编，却极少提 “典藏”。他进一步阐释，从刘向、刘歆起，整理古籍就是建立在藏书基础上的，版本、目录、校勘等都是在藏书典藏过程中逐步发展起来的学问。因此要建立 “互联网+”与“AI+”时代的“新典藏学”，就要强化古籍收藏生态与收藏单位建设。张志清强调：“越是‘互联网+’‘AI+’，越要重视实体文献建设，其地位应实现‘逆向增长’，各类专题、主题收藏都需得到关注。”他指出，古籍收藏不是公藏单位的“独角戏”，而应是“公私藏书共护文脉”。当前私藏资源十分丰富，如天津有位藏家就专题收藏了300多种不同版本的《三字经》，这类收藏或许不追求单本的“高版本价值”，但聚起一个专题，就像小河满了之后大河才会满，在这个过程中将零散的实体文献妥善保存，避免这些文献在互联网与AI浪潮中被淹没。
另外，要推出数字典藏的标准，建立文本评估制度。张志清现场举例： “若问互联网上哪个数字版本的《论语》最好，几乎没人能给出明确答案——大众对数字版本的信任度不足，遇到需求仍会优先查阅实体原本。”数字版本是不是没有好的资源？问题在于“无标准可依、无评估可参”。同样的，在国家图书馆少儿馆的《论语》读物区，虽陈列着不同版本、不同注释的实体书，但读者随手拿起一本，未必能找到适配自身需求的版本。“这也说明，无论是数字典藏的标准建设，还是实体阅读的引导服务，我们要做的工作还有很多。”
四是新媒体和阅读推广。张志清强调，古籍保护不仅需要“保护”，更需要“传播”——只有让更多人了解古籍价值，才能形成广泛的社会共识。他结合自身参与央视《典籍里的中国》等项目的经历指出，传媒行业可以对文化内涵进行深入挖掘，把典籍塑造得活灵活现，这是古籍行业自身难以做到的细致与鲜活。以该节目《尚书》一集为例，其点击率超14亿次，相当于平均每位中国人都曾关注点播，不仅让《尚书》这一文化原典走进大众视野，更通过串联伏生护书、武王伐纣、大禹治水等故事，让古籍文化深入人心。因此，张志清认为需推动传统媒体、融媒体与新媒体协同发力，开展古籍保护主题宣传推广，最终打造具有全国影响力的行业品牌，“要和传媒合作，形成品牌，有品牌才有未来”。
同时，应重点促进图书馆、书店、书院等各类阅读场所的阅读推广，通过遴选优质阅读产品、打造特色品牌，助力阅读经济发展。张志清针对当前阅读推广活动开展现状，举办得很多，但有的好、有的不好，指出“很多是因为没有建立品牌”。他总结说，没有品牌就没有产品；没有产品就没有经济；没有经济就没有生态；没有生态就谈不上阅读文化。
五是社会力量的横向合作。“未来，产品会被场景替代，行业会被生态覆盖。我非常认可张瑞敏的这句话。即便是古籍保护行业，也要和其他行业横向合作、协同发展。”张志清指出，现在正处在逐渐打破行业分工的时代，受众关心的是场景体验，生态构建非常关键，古籍保护行业无法“独善其身”，必须深度融入其他领域：一方面联动文物、图书、档案系统，整合收藏、企业、高校、书院等资源，加强与其他行业协会、学会的联系和横向合作；另一方面，深化与各古籍保护中心、图书馆、教育机构、出版机构、收藏机构的横向合作，搭建读者受众所关心的场景。他提出可探索开展中华文化典籍传承的基因标识工程，并以浙江省“文化基因解码工程与文化基因激活工程”为例，称其做得具体生动、值得借鉴。“到底什么东西流传下来构成了我们的文化基因，这个问题还有待大家在具体工作中不断探讨。”
发言最后，张志清再次表示：“把简单的事做好就是不简单，把平凡的事做好就是不平凡。我们要共同把我们自己的事做好。”
文字整理：王雪霞 刘晓立
来源：藏书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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