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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伯伟、廖可斌:在《文献》编委扩大会上的发言

编 者 按

2023年9月22日,由《文献》编辑部主办、国家图书馆出版社协办的“‘文献学的未来’专题研讨会暨《文献》编委扩大会”在国家图书馆隆重召开。《文献》顾问、海内外编委以及其他曾担任过《文献》历年专栏主持人的专家学者,近40位出席会议。

兹陆续推送与会顾问编委、专家学者的会议发言,或专为本次会议撰写的论文。

期待广大文献学界持续为《文献》今后的发展出谋划策,共同推动文献(或古籍相关)学科的建设与发展。

张伯伟教授

主持人:接下来请张伯伟老师发言。

张伯伟:各位下午好,如果有人问我“你是研究什么的”,我最想回答的是“我是研究文献学的”。最想回答,意味着我实际上并没有这样回答。但是《文献》杂志跟我的关系比较多,如果要我讲跟杂志社的故事,那么我跟《文献》杂志社的故事最多。

最开始打交道的时候,是80年代后期的时候,当时有个栏目是博士论文摘要。我的博士论文摘要刊登在1990年第1期的《文献》杂志上,而且被当年《新华文摘》全文转载。这篇博士论文,后来又过了十几年,2002年在中华书局出版,责编顾青,也是《文献》编委,可惜今天没来。

最近一次打交道是跟张燕婴女士,请我来开会。如果她不请我来开会,我绝对不会写提交会议的这篇文章:《文献学与Philologie:旧领域的新认识及其可能的新未来》。而这篇文章就我自己来讲,至少在我的写作生涯当中,到目前为止,我认为是最重要的一篇文章。写这篇文章之前,有天跟《中国社会科学》杂志的编辑通电话,他说“给我们吧,不要给《文献》”。我说“不好一女二嫁,先写了再说”。写好了又来问我,我说“写完了,有5万多字,看看他们要不要,如果不要的话我就‘改嫁’”。昨天我在北大就是讲这个题目,他又跑到北大来听,感情投资,希望我给他。我说句心里话,是期待张燕婴女士拒绝我的稿子,还是印出来呢?如果你拒绝的话我就给他。但是我心里真正期待的是你把它印出来。我昨天一来,你给了我这个校样,我心目当中觉得这个文章发表在《文献》杂志上更好。由于时间的关系,这里我就不展开讲我的文章了(编辑部按:张伯伟先生的论文将于后续推送,敬请关注)。

我查了6月4日给张燕婴女士的回信,说是会写篇论文,论文题目是《长河落日与大漠孤烟》,好像很诗意,我想追求一种学术上的壮美之境。这里就谈谈最初计划写的那篇文章。长河落日,我希望讲文献范围的扩张;大漠孤烟,我希望讲讲理论提升。

关于前者,我想举例讲讲汉传佛教文献的整体作为我们的研究对象的问题。不是研究中国佛教、韩国佛教(或朝鲜佛教)、日本佛教,而是把汉传佛教的文献当作整体来研究。在最早的时候,今天在座的浙江大学冯国栋教授,当时还在我们南大做博士后,我们很看重这样一个人才,感觉他太合适做了,所以我们就去买了《大日本佛教全书》,当时全中国只有南大有一套,天津南开有半套,又买了《韩国佛教全书》。这样一个很重要的课题,到今天为止也没有人注意做,实际上它非常的重要。我们买的两套佛教全书,只能说是文献的基本规模,里面涉及的东西已经非常多。经律论的部分类似于经部和子部。但是史传类,还有别集类,里面大量材料都没有受到关注。日本学界对于日本的佛教事业应该说还是相当重视的,材料的开发比较早,五山时期的研究,这十年中多了一点,江户时期佛教的材料非常多,但只有个别的人,比如像无著道忠的东西,印出来的比较多。都远远没有达到对汉传佛教文献做整体研究的程度,或者说是,可能连应该这样做的想法都没有很好的确立。这是说“文献范围扩张”的部分。

第二部分大漠孤烟,想说理论。前面有很多位老师已经讲到在理论方法上面做提升的问题。也有很多人讲,“文献学”它到底是什么范围,我们是不是要有一个确定的范围,是不是一定要有固定的范围。其实大家应该都明白,研究的对象本身处在变化当中,任何的定义都是权宜性的、相对的,它一定是会变化的。我这学期给本科生上课,第一堂课给他们讲了四对词:固化与变化、单数与复数、一元与多元、确定与未定。就是希望告诉学生们,应该秉持的是后面四个词,它是变化的,它是复数的,是多元的,是未定的。当然关于文献研究是要有个大概的对象,但是它又随时变化和发展,一定要做些因革损益,为什么因,为什么革,为什么损,为什么益,以及你想要达到什么样的观念变化,以及实践方式的变化,落到实践,这个更重要。

另外一个问题,大家很重视全面把握材料,做全、做彻底,这当然非常重要。但是这个重要性不能够被理解成是唯一的。另外还有一个因素,它有没有最值得研究的东西。如果让孔子做文献学的话,我认为孔子是会做减法的,三千多首诗去掉十分之九,有人不相信,当然我们也没有证据。不相信的理由是我们没看到在今本以外有那么多的佚诗存在,认为不太可能删掉这么多。我觉得太有可能了,孔子这么挑剔的人,吃东西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做的原料变质不吃,材料不对不吃,切得不够方正不吃,市场上买来的熟肉不吃。这样挑剔的人,我觉得他在精神食粮方面完全可能挑剔。而对于重要性的强调,我觉得好像还有一点不够,这样就难免做得细碎了。

另外,我们现在的每个领域里面,每种文献,都有需要作针对性提升的。比如书籍史研究。过去基本用纯技术、纯物质的眼光和观念来研究。西方的书籍史主要是研究15世纪以后的资本主义社会,他们建构的模式,比如从作者到出版商,到印刷商、运输商、书商,到读者,这6个要素中有4个都是涉及商业模式的,不管国外汉学家也好,本土的学者也好,做到这方面都是商业出版。但是要我来看,整个东亚的书籍史当中,最重要的因素不是商业,而是政治,从出版的书籍当中看到政治因素,那是我们最重要的特点。西方则不是这样的。我们如果把它提炼出来,足以跟西方的书籍史研究进行对话,也可以说是回馈。我们受它的影响做了这个研究,我们又根据我们的特点提炼出西方书籍史关注得不够的方面,这样共同构成关于书籍史研究的图景。我想要讲的长河落日与大漠孤烟,就包括上述这些图景。

主持人:谢谢张老师,下面请廖可斌老师发言。

廖可斌教授

廖可斌:今天讨论的题目是两个,一个是文献学怎么发展,一个是《文献》这个杂志怎么办得更好。

关于古文献学怎么样推进它的发展,提高它的学科地位,我先谈一点感想。大家提到的学科的问题,应该说是一个体系的问题。我们现在的这个学科分类体系是非常有问题的,它是按照课程制的体系弄出来的,人为地造成了很多的壁垒和不必要的分工,不利于学科之间的交叉融合和创新。但是很奇怪的是这个框架一旦形成之后,就成了一个惯例,现在从报项目到发文章到评奖,完全就好像牢固不破,这样就难免有很多的问题。比如每年社科基金申报都能看到文献整理类的项目,但是按照现有的学科划分,虞万里老师说的“经学文献”有可能就归到哲学了,左东岭老师说的明代别集整理肯定就归到文学了,黄天树老师说的甲骨文献、荣新江老师做的敦煌写本文献也许就归到冷门绝学了。但实际上各种类型的文献整理,应该是有统一的标准的,评价也应该有统一的尺度,现在分到各个不同学科下,不利于交流借鉴各自成功的经验。就从申报者的角度说,有时候也不免无所适从。就比如虞老师可能一直在中文系,要去哲学学科申报,难免就不适应了。如果我们有“文献学”的一级学科,这样的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我们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是什么?一是体系的问题,上面讲了。一是评价机制的问题。在座的好多老师都是各自领域的领袖人物。这个评价机制真的很成问题,我们一定要评刊物、评级别、算篇数,重论文,不重古籍成果,这个是从美国学来的。美国的国家是没有历史积淀的,所以它不重视历史,而是重现实,重创新,自然重视论文。同时我们社科类的评价还受科技类的影响,趋势也是重论文,不重视古籍整理成果。如果你的文章里面讲的,就是把文献弄清楚、把文本弄清楚的话题,难免就不被重视。不考虑我们深厚的历史文化基础,还有相当多的资源需要逐一清理出来,历代的文献典籍还有相当数量没有整理过,片面追求论文,必然挫伤做文献整理的积极性。

我非常认同张伯伟老师讲的,中国古代什么东西都不如政治重要。现在也还是这样,政策引导非常重要。简单的一个例子就是,古文字强基计划实施以来,各高校都非常重视,给资源、给人员、给经费,招生规模也不断扩大。同样的,如果文献学能够成为一级学科,上面我说的文献整理工作没有合适的归属、古籍整理成果不受评价重视的问题也能有效解决。

张伯伟教授与廖可斌教授正在交流

更重要的是,习近平总书记在文化传承发展座谈会上已明确指出,“只有全面深入了解中华文明的历史,才能更有效地推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更有力地推进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建设,建设中华民族现代文明”。而文献则是“全面深入了解中华文明的历史”的基础。

第二点,关于《文献》刊物。无论是平时看这个刊物还是听今天上午编辑部的汇报,我觉得张馆长他们都动了很多的脑筋、想了很多的办法,比如说传世文献与出土文献,经典文献和边缘文献,国内本土的文献和流传到海外的文献,还有汉民族文献和少数民族文献,我觉得你们处理的是比较合适的,不然的话大家就会更有意见。

我之前考虑过,这次会议要讲一讲“兼顾古今的文献学”。即建立这样的认识:我们的文献学研究,还是要为现实服务;我们整理古籍,是要为文化传承发展服务。当然刊物的服务,不一定是面向普通读者的,主要还是面向学术的,服务于古籍的整理者、研究者。这个最重要的还是把古代的经典文献梳理清楚,把演变的原由说清楚。以后是不是可以多发一点这样的文章。这样的话,对于后续古籍的整理、出版也有帮助。

我感觉刊物目前的总体格局应该是经过认真思索、反复权衡过的,是比较合理的。如果说要注意什么的话,就是注意要以重要的文献为主,现在的有些文章仍然让人觉得零碎,价值当然都是有价值的,但是那些应该在其他刊物上发,不必在我们这个刊物上发。

还有就是文献数字化的问题。现在这其实是一个客观事实,就是有大量的人都在用数字文献,包括我这种年纪已经比较大的人,现在都主要用数字文献,因为它真的方便。所以我们的文献研究也还是要为现实服务,要赶上这个时代的浪潮,要适应现在大家整理文献、利用文献的客观实际情况,在古籍如何数字化、如何利用数字化古籍这方面,还可以稍微加重点比例。

詹福瑞:我回应一下你的话,关于古籍整理成果的评价机制,现在的确是有很大的问题。我现在做北外的院长,很重要的任务就是引进人才。我引进两个古籍整理人才,只是看你C刊发多少,重要的一部集子,整理得那么好,全国都获奖了,结果不算。所以说现在古籍整理人才到高校去,如果还是按照现在的评价机制,是有问题的。

廖可斌:北大还是算的,但是算得很勉强。

主持人:谢谢廖老师,也谢谢詹馆长的回应。廖老师对我们的肯定,让我也是诚惶诚恐,我们知道自己其实还有很多地方没有做到让大家都满意。您的肯定,是对我们今后工作的鞭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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