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国家古籍保护中心
时间：2016-12-07
作者：湖南省图书馆古籍修复人员  施文岚
编辑：赵洪雅

　　组里来了新人。

　　看着这张写满青春的脸庞，我的思绪回到了20年前的一天。也是5月，我被分配到湖南图书馆古籍修复组工作，对这个早有耳闻的“脏乱差”岗位，我内心充满了无奈和不甘，感觉命运女神已经把我遗弃在这个昏暗且沾满灰尘的角落。

　　上班的第一天，我刚走进古籍修复室，迎面见到一位身上穿着一件洗得快要脱色的蓝大褂、头发花白、身材瘦小的女师傅，正弓着背，在一张硕大的长条桌上修书。天啊——我的心都在抽搐，她的现在就是我的将来？美好青春就要这样渡过？师傅正专注于手上的工作，当她抬头迎上我异样的眼神，唇角绽放出一丝微笑：“你是小施吧，你先试试看，这个工作可不是谁都能干好——你会发现这里面的乐趣的！”我耐着性子，瞟着师傅小心翼翼地用涂满浆糊的小纸条，粘补一页页烂兮兮的旧书……

　　面对满是灰尘和虫眼的古籍，一天，两天，一月，两月，我满腹委屈又无可奈何。直到有一天，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触动了我近乎麻木的心灵。那是一个炎炎夏季，师傅的书锥被我不小心从工作台上拂落，锥尖朝下砸向地面。说时迟那时快，一只穿着白色凉鞋的赤脚倏地伸过来挡在锥子下面，“当”的一声，锥子横躺着掉在水泥地上。“哎哟，没摔坏吧？！”师傅立马躬身捡起锥子，像抱起摔在地上的孩子，心疼地端详着，擦拭着……我被眼前的这一幕震惊了，师傅担心的是锥尖有没有被摔坏，全然不顾自己裸露的脚背会不会受伤。

　　从那以后，我对古籍修复工作的态度有了很大转变，从抗拒到亲近，从厌恶到深深地爱上它。

　　1999年，我怀孕了。上班对于原本腿脚就不方便的我来说，更加困难了。家人都劝我请假休养，但我割舍不下那些等待修复的古籍，仍然每天坚持上班。宝宝牙牙学语，我有时候也会把她带到办公室，工作之余和她一起猜猜书页上那些破洞的形状，这个是奔跑跳跃的小羚羊，那个是憨态可掬的大灰熊，还有，那是一个踮着脚尖跳芭蕾的小姑娘……现在，女儿已经十四岁了，天马行空的想象力使她的作文增色不少，风趣幽默的谈吐为她赢得了不少同学的青睐。

　　2012年，我为省古籍修复技术培训班讲授古籍修复技艺课。那是我第一次走上讲坛，开场白我说：“大家一看，就知道我是一个等待修复的人。我多么想跟其他授课老师一样，气质优雅，风度翩翩地走上这讲台。但我做不到。我想，这些残破不堪的古籍的想法跟我一样吧。它们也想像其他古籍一样，典雅、端庄的摆放在书架上，散发着悠悠的古墨幽香，骄傲地等待读者前来翻阅与欣赏。但它做不到：虫蛀、水渍、霉蚀，甚至夹杂着老鼠屎、蜘蛛网、小虫子，谁都不愿多看它一眼——它该有多伤心多难过呀！它们的心情我能理解，我要通过自己的努力满足它们被修复的渴望……”说到此处，我的声音不禁有些哽咽。

　　课间休息时，一位长得白白净净的女学员把我约到一边，吞吞吐吐地说：“老师，我在单位停薪留职，跟我男朋友在外面做生意，生意也不错，我们单位硬叫我回来学这个古籍修复，您就帮忙给单位说说，说我不是这块料。”我笑着对她说：“你先试试看，这个工作可不是谁都能干好的——你会发现这里面的乐趣的。不成，我再帮你说。”女学员听了，若有所思。等到学习班快结束时，那位女学员又把我约到一边，有点不好意思地对我说：“老师，你莫对我们单位说了，我觉得这个工作蛮适合我的！”没想到，短短三十几天时间，她的思想问题就被“修复”了，我也很高兴。

　　不知不觉，二十年过去了。很感谢《中国文化报》、《长沙晚报》、《潇湘晨报》等报刊多次对我工作的宣传，也很感谢“湖南金鹰纪实”、“湖南公共频道”、“湖南政法频道”等新闻媒体的专题报道。他们的报道使湖南图书馆的古籍修复工作走出了古籍修复室，走出了馆门，被社会大众所了解所关注。古籍修复这一充满神秘感的传统技艺，由幕后登上了荧屏，走近了百姓生活。

《月令广义》修复前

《月令广义》经施文岚修复之后

　　如今，古籍修复工作已经和我结下了不解之缘。我还常常回想起第一天上班师傅对我说的话：“这个工作可不是谁都能干好”，那是因为，干好古籍修复工作需要摈弃尘世的浮华，积累长期的经验。“你会发现这里面的乐趣”，那是因为，一部古籍就是一段历史，承载着风云变幻；一本老书就是一段人生，寄托着悲欢离合。现在，那把被师傅挡了一脚从而幸免于被摔坏的书锥完好地躺在我的工具包里，伴随它的还有一把老书锤，它们虽然布满了岁月的痕迹，却仍铮光发亮。它们是老师傅退休后，留给我的最珍贵的宝贝，如今再找不到这么好的材料的工具了……

　　当我抚摸着书锥和书锤，整理自己亲手修复好的一部部古籍，常常感慨万千。残破的古籍需要妙手悉心修复，才能整旧如旧，回归完好。成长道路上的我们，或许有缺陷的人生，不仅需要师傅们循循善诱，言传身教，更重要的是自己要有面对困难，迎难而上，自我“修复”的信心和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