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国家古籍保护中心
日期:2016-09-08
作者: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副编审 李红
编辑:赵洪雅
从诗经汉赋到唐诗宋词,从传奇志怪到明清小说,从百家争鸣到乾嘉考据,中国传统文化在几千年中不断发展,而古籍正是这绵延不绝的文化载体。在许多人眼里,古籍就是故纸堆和繁体字的代名词。但在古籍编辑看来,那泛黄的古籍旧本里面,那难写难认的繁体字中间,有着许许多多的乐趣;自己编辑出版的那些散发着墨香的新版古籍,浸含着种种辛劳。

有句成语叫做“苦尽甘来”。先来说说古籍编辑之苦。
苦之一,核对文字之苦。随着电脑的普及,现在的作者多是交电子稿件,大多数的编辑,都是在排版以后阅读清样,不必核对原稿。更有做电子出版物的编辑,真正是无纸化办公。但古籍编辑却没有这样的好时光。即使编者交来电子稿件,排版之后,编辑还是要根据原始的底本核对一遍。忠实于原作,是编辑古籍最重要的原则。编辑要把繁体竖排的底本与简体横排的校样,逐字核对。更有繁琐的,底本以外,还要核对其他的参照版本。每每这个时候,自己恨不得有“二郎神”的“三只眼”。记得梁启超的《戊戌政变记》,有《清议报》的版本,有后来《饮冰室合集》的整理本,还有编者提供的从日本抄到的横滨本。世易时移,各本之间略有差别。编辑将三个版本都置于案头,互相参校,比对其中的差异,订正注释。个中辛苦,如鱼饮水。但不敢稍有疏忽,因为这些细小差别,反映的却是康梁思想的大变化。
苦之二,繁简转化之苦。如今的古籍整理,大都做成简体横排的版本,以方便更多的读者使用。毕竟我们使用简化字几十年,很多人已经不熟悉繁体字。但对于古籍编辑而言,常常是左手边是竖排繁体的原稿,右手是横排简体的清样,颇有武林高手“左手画圆右手画方”的感觉。中国汉字非常多,仅《康熙字典》就收字四万余。对古籍编辑而言,繁简字的转换,绝对是一个耗时耗力的工作。举个简单的例子,“釐”这个字,读li,是“厘”的繁体字,可以简化;但读xi时,又有两种情况,读阴平时,同僖,读上声时,简化为禧。现在出版物中“魏安厘王”、“福厘”之类的错误,并不少见。为避免这些讹误,古籍编辑难免许多核对查证之苦。
苦之三,审读标点之苦。古籍多是没有标点过的文本,为方便今人阅读,需要标点。古文标点,点错一个字,意思可能有很大出入。例如:“开封、临濠、东平、和滁”,乍一看,是四个地名,其实,和州与滁州为两个地名,此处少一个顿号,行政建制就错了。再如,“刻画无盐唐突,西子自知罪过不小”,实则为:“刻画无盐,唐突西子,自知罪过不小”。此处化用“刻画无盐,唐突西施”,谦指自己以丑比美,比得不当,亵渎了美好的人物。小小标点的差别,意思大有不同。古人酷爱用典,稍有疏忽,讹误多多。编辑审读查证之苦,自然又是难以避免。
说完了苦,自然苦尽甘来。我以为,古籍编辑至少有“三乐”。
乐之一,享受古籍文字简洁之美。不管是诗经,还是律诗、韵文,中国古籍中的文字简洁,恐怕是现代白话文甚至是世界上任何一种文字都无法与之媲美的。网上曾流传对几句英文诗的译文,颇可证明这点。原文是:
You say that you love rain,
but you open your umbrella when it rains.
You say that you love the sun,
but you find a shadow spot when the sun shines.
You say that you love the wind,
but you close your windows when wind blows.
This is why I am afraid,
you say that you love me too.
网友的翻译是:
子言慕雨,启伞避之。
子言好阳,寻荫拒之。
子言喜风,阖户离之。
子言偕老,吾所畏之。

这段59个词的英文诗歌,译文只用了32个字。用字之简洁,一目了然。更为可贵的是,其中诗歌的韵味和意境并未有丝毫的减少。其实,我们阅读《诗经》,阅读唐诗,阅读《左传》,阅读《古文观止》,哪一篇文章不是文简意赅?哪一篇不是意境深远呢?
乐之二,领略大师思想深邃之美。古人给我们留下了丰厚的思想遗产。最近在编辑“中国近代思想家文库”丛书,所选百余名思想家的作品,其思想,或激进或保守,或进步或反动,或源于传统或来自西学,但面对当时国家、民族生死存亡危机四起的局面,这种种思想,绝大多数都含有几分救国的初衷。而了解这些思想,尤其是在中国近代化进程中起过积极作用的思想,甚而对今天都有影响和借鉴的思想,对今天人们而言,极有意义。而对古籍编辑而言,一边工作,一边阅读大师,品味其思想的深邃,在这个社会普遍浮躁的今天,难道不是一件乐事吗?
乐之三,探寻古人逸闻轶事之趣。编辑整理前人的集子,有许多趣事,可先睹为快。梁启超是著名的国学大师,他的诗词总也不乏诙谐的一面。如他填《好事近》一词,代思礼题小影寄思顺:
昨日好稀奇,迸出门牙四个。刚把来函撕吃,却正襟危坐。一双小眼碧澄澄,望着阿图和。肚里打何主意,问亲家知道么?
大师的如椽大笔,把几个月的娃娃描写得活灵活现,充满生活的趣味。读者看到的不是书斋里板着面孔的国学大师,而是亲切的长者;不是让人仰头瞻仰的神明,而是鲜活的人生。这不是古籍编辑的一大乐事吗?
古籍编辑的工作,虽有种种苦,更有许多乐。而让更多的读者感受阅读古籍的欣悦,传承中国传统文化的美好,我想,这应该是古籍编辑最大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