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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匠炼成记·师者说 | 内练涵养,气养精神,悉心传承,她是60年没停下脚步的修复师
时间:2024-04-10 来源:藏书报

工匠炼成记·师者说

2007 年“中华古籍保护计划”实施以来,陆续设立了国家级古籍修复技艺传习中心附设47家传习所,通过“师带徒”的方式壮大着修复人才队伍。2007 年至今十余年间,全国修复人员数量翻倍,修复技艺也得以代代传承。

“工匠炼成记·师者说”专栏将陆续邀请一些年轻修复师讲述他们心中可敬可亲的导师(或老师),分享彼此间的情谊,从另一个视角呈现古籍修复技艺传承的故事,以及一代修复师成长的故事。

潘美娣.导师

潘美娣,师承曹有福,曾供职于上海图书馆。退休后,她常年奔波于广东、山东、安徽等地,传授技艺,延续古书生命。

她的优雅和气度是让人见之难忘,她“搓纸钉”的入行故事深深影响着“潘门弟子”,她常挂在嘴边的殷切嘱托被弟子作为“语录”传承下来。

01、师父,从青春走回青春——侯妍妍

初识潘美娣老师,是在2009年。去车站接她,同行的人说:她好认,高个儿,满头银发。

果然,我自熙攘的人海中第一眼就认出了她。不是因为她高个儿、满头银发,是因为她的气质和气度,一种优雅又亲切的气质,一种非凡又淡定的气度。

开始,我以为潘老师必定是有脾气的——像这样美又技艺超群的人,通常都是有些脾气的。而我错了。潘老师不仅没有脾气,且是随和温柔的。我从没有见过老师对任何人假以辞色,即使是遇到了让人不高兴的事情,老师也是淡淡一笑而已。有时候问她,她也是笑一笑说“无所谓啦”。我以为潘老师必定是讲究的——上海人的精致和她骨子里的优雅,让人觉得她对于生活品质的要求定然不低。而我又错了。老师经常在外出差讲学,对于生活,从来都是随遇而安。有时候问她,她总是说“没关系,怎样都行”。而她总能在有限的条件下将自己收拾的整齐得体、舒适悦目。每次我看到老师拖着大行李箱,背着看似轻快实则沉重的大背包,还能身若无物从容优雅的自人群中出现的时候,我都觉得,这个老太太的气质与美貌一样,都是天生的。

气质可以天生,可气度则必得靠后天培养。老师的不平凡的气度是我琢磨了很久才琢磨透了的。设若一个美女,只有外在没有内在,那么她只能做一个美女。内外兼修,那么她就是一个有气质的美女。而外修美貌,内练涵养,气养精神,那么她就是一个有气度的气质美女。

潘老师的气度原来是得自于一种精神的。这种精神是她从业多年来炼就的对职业的一种认真,一种坚守。当一个人专注于一件事情,并且一专注就是几十年而渐渐融入了个人气质的时候,这种有个人气质的专注力就凝聚为一种精神。

潘老师关于这种精神的培养,大概从她十八岁那年就开始了。那时她刚刚入馆学习古籍修复,从业第一天,老师的师傅搓了一个纸捻后递给老师,然后再也不说一句话。老师说她默默地搓了一个下午的纸捻,直到她的师傅以一句简单的“可以了”表达了他的认可为止。潘老师说,这一个下午让她终生受益。老师只是淡淡的给我们讲述当年,可我仿佛能穿透岁月看到一个小姑娘坐在红漆大案旁低头搓纸捻的情景,她认真而又有些忐忑,可是同时她也在反复揣摩,一遍一遍自一个小小的纸捻中体会细节,体会精髓。我想让潘老师受益终生的不仅仅是学会了纸捻的搓法,而是让她学会了认真观察,用心体会的学习技巧,培养了她此后职业生涯里严谨、细心、专注的工作态度。

因为那一个下午,潘老师在后来的教学中对学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她说:技法只是一层窗户纸的事情,我说出来,等于点破了那层纸,学生就少走许多弯路。潘老师为人的大气由此可见一斑,她从旧时传业方式中走出来,以开放的心态待她的学生,也将她对于事业的态度传染给学生。也正是这样无私分享的态度,使得老师的境界开阔,心态平和。凡经老师修过的古籍,口正书平,品貌端方,有匠心而无匠气。以我目前的修为解释不了老师的作品呈现出的这样一种气象,但是我想,这与老师的为人及境界有关。心宽眼界就高,境界就高,这种境界聚为一种气韵,自高处又回到老师的腕底指间,踏实地落入那一叶叶修复着的故纸上,落入古纸们沉睡了多年的灵魂中去,于是古纸们在老师的手下苏醒了过来,带着潘老师赋予它们的气韵。我不知道老师腕底的这种气韵是修炼了多少年方得来,我只是猜测,这必是一个日积月累的过程,是一个潜移默化的过程,也是一个大浪淘沙的过程。

要具备这种气韵,还要有知识的积淀作为基础。可是我的老师却常自嘲说:自己是字尚未认全的人。“没有认全字”的老师在她五十岁那年出版了她的著作《古籍修复与装帧》,又在十几年后出版了该书的增补版。增补版在原书的内容基础上添加了许多老师近年的心得,又对原书多处地方加了说明补充。想来若没有锲而不舍、孜孜不倦的治学态度,没有平日的点滴积累、用心体会,大概也不会有这两本书的问世了。其实,老师早在上世纪80年代开始,就已经陆续有论文及著作发表在全国核心期刊及其他论文集中了,在当时的修复界,能发表文章的修复者少之又少,我的“没有认全字”的老师就是其中之一。

跟随老师学业的日子是幸福的,老师授我以精湛技艺,也授我以技艺之外的许多东西。老师总说:对于任何前人修复的东西,我们要抱着尊重的态度去看待。因为你不知道当时的社会大环境和修复者所处的个人小环境是怎样的,许多东西,我们今天看来不合理,不得当,但是要想到或许当时人有他那么做的原因,或者他们另有不得己而为之的因素,今天的我们无从看到也无从体会。我慢慢体会老师这番话,觉得老师是懂得尊重历史的人,也是慈悲而又有智慧的人。这正应了那句话——因为懂得,所以慈悲。

当然,老师还有她许多的坚持。例如,她从不赞成在古籍修复中使用任何未经过漫长时间检验的化学类添加物。她坚持说:前人用的东西是安全可靠的,这种安全可靠是经过了时间的考验的,而现在用的一些添加物,只是在特定的虚拟环境中测试为安全,其实在实际保存过程中,有许多不可控的因素,我们谁也不能保证它是否真正可靠真正安全。所以我们不能不负责任的轻易使用这些东西。我觉得这漂亮的老太太真是一个通融却又固执的人,她对人那么宽容,而对事那么坚持;对生活那么无所谓,对事业那么有所谓。她随和、亲切,心中却有一条清晰而明确的界线——有关职业道德,有关处世标准,这条界线在她心中的位置,很高。

自1963年17岁入行至今,老师从业已一个甲子。60年,老师经历了古籍修复业的兴衰及再次辉煌,走过了或艰辛或平坦的路。60年,老师从她的青春时代走进古籍修复行业的青春时代。60年,她从没有停下前进的脚步,在她的心中,技艺是永远没有巅峰的。

02、跟着老师搓纸钉——张珊珊

提起潘老师,我总能想起她模仿曹有福先生用苏州话说“好好好”的声音,还有她说这话时的自信与骄傲。那是潘老师到上海图书馆上班的第一天,师公曹有福搓了一个纸钉,给了她一沓皮纸,让她坐在旁边搓。潘老师自己琢磨练习了一下午,直到四点半才得到师父的一句“好好好,不用搓了”。潘老师说,那时她已搓了半抽屉纸钉,也正是这半天的搓纸钉经历,让她受用终身。

这个故事,也许很多人听老太太讲过或看过相关的记述,而我,很有幸实实在在地“重演”过。我到中山大学图书馆修复室上班的第一天,潘老师也是这样将我领进了古籍修复的门。不同的是,潘老师给我搓了不止一个纸钉。她先搓了一个样板,然后给了我一张皮纸,一边演示一边让我跟着做。其结果自然是她又轻轻松松地搓出一个中空的纸钉,而我依样却只“画”出了一个麻花。

看我一脸忐忑,潘老师放慢速度又演示了两遍,而我的右手拇指食指却像拥有不同构造似的只能搓出麻花。现在回想起来,我还能感觉到当时的绝望,生怕老师嫌弃我愚笨不再教我。但潘老师只是和蔼地笑着,告诉我她当年也这样,而且曹先生不说话,全靠自己琢磨。于是,我拿着一铁盒皮纸,也像潘老师当年那样,坐到一旁与纸钉较劲。我一遍遍地把潘老师做的样板拆了搓、搓了拆,顺着折痕感觉到一点窍门,再拿新的皮纸试,直到成功搓出几个中空但矮胖的纸钉,兴冲冲拿给老师看。潘老师说纸钉要再长一些,真正起作用的是中间靠后的部分,不能尖尖硬、后半截却是软的。就这样,我也琢磨练习了半天,直到搓了满满一铁盒纸钉。这个经历同样让我受用终身。它磨了我的性子,也让我明白,老师可以给我做好的示范,但自己也要用心体会、反复揣摩、不断练习,才能真正掌握技艺的细节与精髓。

除了搓纸钉,我不止一次坐在潘老师身边观摩:看老师铺平纸页、刷上糨水、撕下补纸、揪掉多余的搭口,看老师锤平书叶、撴齐书口、架着老花镜剪掉毛茬和我以为大可忽略的一丝纸边,看老师捏着丝线打个半结、书本正反“翻飞”的同时针尖始终朝下地一次次引线过洞……我边看边琢磨,记着老师的动作,想着个中的奥妙,甚至有时候大逆不道地偷偷“嫌弃”修补的效果,盘算着假如我来做要怎么弄。轮到自己动手了,才发现哪有那么轻而易举和理所应当。于是,又带着问题继续看、继续揣摩、继续练。

也许潘老师不是一个很好的学院派老师。在她的教导里,没有太多理论,没有检测数据,甚至有时候她会说“我也不知道,反正老一辈就是这么做的”。但她是一个绝对开明的老师。她喜欢学生思考问题、提出问题,她鼓励学生自己解决问题,常说“没关系,没问题的”或者“也行吧,你试试”,然后从容淡定地守在后方,做一个随时补锅救场的坚强后盾。她更会主动接触新技术新思想,在西文修复培训班上请翻译帮忙、打着手势和外国老师交流,在后来和我们的讨论中不经意地说道:“上次芭芭拉说……”或者“我看 Monica 是……(做的)”。

想到潘老师,就会想到一幅画面:她高高的个子,一头银发,身姿笔挺,和蔼亲切地笑着,优雅淡定。对了,潘老师喜欢穿白裤,即使在淅沥的雨季穿梭校园也不会弄脏裤腿。真是个优雅又迷人的老太太!

03、古籍之司命者——耿宁

婆娑的银丝,微蹙的双眉,专注的眼神,安详的面庞……如果明周嘉胄的《装潢志》有插画,那古籍修复师定是潘老师的模样。

那年农历闰六月,庐州城相继经历了梅雨天、三伏天和地表最强热浪的侵袭,窗外的天气酷热难耐,而屋里的我们正屏气凝神地围在潘美娣导师周围看她如何将一张絮化不堪的古籍书叶“化腐朽为神奇”般的修复完成。毛笔笔尖蘸着糨水将絮化卷曲、黏连纠结的书叶小心翼翼地展平,在书叶各处涂满浆水后上托纸,再用补纸将残缺处填满,十几分钟的时间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一张书叶又在潘老师的手中被赋予了新的生命。

得遇良师,何其有幸。在跟随潘老师学习的5年时光里,我不仅习得揭、托、补、裁、订等修复技法,更是学会了修三心:细心、耐心和责任心。以下精选了几条潘老师代表性语录:

“纸钉要搓成空心的

搓空心纸钉是每一位“潘门弟子”的入门第一课,也是必修技能之一。头尖尾钝,外实内空,虚实结合,才能将纸钉的张力和拉力充分发挥出来。

看似简单,实则细节满满,手指的力度,双手的配合,卷纸的方向,都需要不断调整和参透。

“片纸只字都是宝

这是潘老师受顾廷龙老先生影响最大的一句话,也是对我们潘门弟子的重要教诲。对待古籍要有敬畏之心,修复时要务必留心古籍中的片纸只字,切不可因为工作失误而使字迹受损。特别是那些从书中掉落下来的碎片,哪怕很小,只要有信息都必须修复还原保存。

“用糨如水,糨糊要养,糨水要新

打糨糊看似一项没有什么技术难度的工作,但是调配糨水可没那么简单,糨糊若过稠,书叶会褶皱不平,若过稀,则补纸又容易掉落,所以说打糨糊也需考验修复师的经验。一周打一次厚糨糊,用水养起来,修复用的糨水必须每天根据书叶的厚薄进行稀释调制。

“修复处处要留心

潘老师告诉我修复时手边放一支笔和一个小本子,随时记录修复过程中的灵光一现和所思所想。当修复完成以后再回顾修复过程时,就会发现当初笔下的点点滴滴都会变成宝贵的经验,而经验的积累也将成为我成长的过程。

“既要技艺好也要会讲故事

传习期间我最喜欢的就是茶余饭后听潘老师娓娓道来,那些关于修复的故事。从古籍善本到出土文献,她对每一部古籍的修复都如数家珍。潘老师也同样要求我们要做到在修书的同时要了解古籍的版本价值和人文价值,做一位会讲故事、讲好故事的修复师。

来源:藏书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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