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芸台书话│宋椠玄机女郎诗(八之一)

来源:国家古籍保护中心
日期:2016-06-16
作者:张波
编辑:赵洪雅

  小编

  在“芸台书话”栏目,小编将精选部分国家珍贵古籍,分成多集,带您逐叶赏析古籍背后的有趣故事。

  您可曾听说过“易求无价宝,难得有心郎”这句诗?请读一读鱼玄机的《赠邻女》:

  赠邻女

  羞日遮罗袖,愁春懒起妆。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心郎。

  枕上潜垂泪,花间暗断肠。

  自能窥宋玉,何必恨王昌。

  如果您看出这首诗所表达的情感并非含蓄蕴藉一格,而是有着大胆泼辣的色彩,那么您或许已经准备好去接受和理解一位惊世骇俗的女诗人。这首诗可不是晚唐秾华绮丽的诗歌世界里,女子于幽闺之中发出的柔弱哀叹,而是被好事者竞相传播的“狱中绝笔”。

  这位24岁的女道士惹下的命案在大唐咸通九年(公元868年)轰动了京城:在皇亲贵胄逃仙修行的咸宜观内,才华横溢的女道因私情不遂将自己的婢女笞打致死,被人告发后伏案下狱。虽然最终被处以死罪,但是引来不少朝中之士为她求情。求情的原因不是她的无辜,而是因为她才名远播,仰慕者众。

  作为小说家言,这则故事最早出现在五代初年皇甫枚所编《三水小牍》中,而后被宋代的文人墨客们摘引渲染,铺陈情节,虚构对话,演变成一段段冶艳的传奇。

  这其中,有说女诗人原本为当朝状元郎李亿侍妾的,有说她是被李亿抛弃后冠帔入道的,又有说她转而爱慕晚唐才子温庭筠、又或寄情名公李郢的,但多属捕风捉影,牵强附会。不仅李亿其人在正史中记载全无,而流传下来的女诗人写给温庭筠、李郢的诗也恭谨有加。所以,请不要仅仅怀着猎奇的心思走近鱼玄机的故事,我们希望在此呈现给您的,不是纷繁芜杂的小说家言,而是一段典籍流传史上最为递藏有序的佳话。

  小编

  不要脑补才子佳人的风流艳史啦,鱼玄机的情诗明明也是很正经的嘛~

  鱼玄机(844?-868),字幼微,一字蕙兰,唐代女诗人。她的作品除一首《折杨柳》之外,悉数收录在一册《唐女郎鱼玄机诗》中。

  这册书的刊刻者是南宋著名的出版家陈起,书尾的牌记“临安府棚北睦亲坊南陈宅书籍铺印”向我们证实了这一点。陈起经营的书籍铺,只是南宋刻书业兴盛的杭州地区一个小小缩影,而这一卷薄薄的诗集,在陈起刊行过的数百种书籍中,似乎也是一叶之微,但是,经过了近八百年的历史变迁、岁月积淀,恰恰是这一部小册子,以它的精致夺目和传奇色彩变成了“宋本”的象征之一。

  先不说明代的大收藏家朱承爵曾视此书为佳品珍重题鉴,也不说明末清初江山易主时故物转手隐藏了项元汴家族几代人的身世沧桑,只说清代嘉庆八年(1803)藏书家黄丕烈花番银五枚买下此书后,怎样成就了千金不易的无价之宝:《唐女郎鱼玄机诗》的正文只有十二叶,卷前的题签、画像、卷后的题跋都是黄丕烈的亲朋好友以及之后那些不计成本追随他藏书生涯的人所作。

  清代著名仕女画家余集应黄丕烈之邀所作鱼玄机小影

  这册书特有的蝴蝶装帧,是黄丕烈的独门手艺。书前鱼玄机小影乃清代著名仕女画家余集应黄丕烈之邀所作,书后还附有余集就此画笔意致黄丕烈书信一札。晚年的黄丕烈视鱼玄机诗册为“娱老之资”,任由识者抬价,绝不动心,还特令其子黄寿凤两邀诗社吟咏联句,接续风雅。期间所得之题咏,不光与此书一起装裱,还有单独的卷册留存世间。

  黄丕烈(1763—1825),清著名藏书家、目录学家、校勘家。平生鲜声色之好,惟喜聚书。

  鱼玄机的诗在文学史上或许不够夺目,但是鱼玄机诗册在典籍流传史上却具有不同凡响的文物价值。黄丕烈谢世后,此书辗转私人收藏家徐紫珊、黄芳之手,一直是常人难得一见的珍宝,而随着“百宋一廛”藏书的价值凸显,这部最受藏书主人钟爱的小册子也不断增值,到1917年袁克文购买此书时,需要花费银元八百之多,占据了他刚刚继承到的袁世凯遗产的百分之一,引发了藏书界的震动。

 

 袁克文(1889-1931),袁世凯的次子,民国四公子之一。袁克文熟读四书五经,极喜收藏书画古玩,他收购文物挥金如土,但兴尽后就转让。晚年因生计窘迫,所藏文玩大部分均予以变卖。

  欲观此书而不得者,虽能求助于黄丕烈友人沈恕翻雕的《四妇人集》古倪园刻本,抑或更早期的明刻《唐百家诗》本,但是宋本原书中附含的诸多信息逐渐遗落无闻。直到光绪末年,正在辑录《黄丕烈年谱》的学者江标在长沙获观原本,始将书中题跋、钤印逐一释读,第一次还原了此书的递藏源流面貌。1907年,叶德辉刊行的《丽楼丛书》收入鱼玄机诗集,并将江标所辑作为附录,世人始得目睹前辈藏家之雅韵遗风。此后鱼玄机诗在民国的一再重刊,以及民国学者们谈论鱼玄机的兴致,无不是来源于这一部宋本越来越丰富的传奇色彩。

  1919年,袁克文将《唐女郎鱼玄机诗》售于潘宗周“宝礼堂”。20年后,潘宗周去世,“宝礼堂”藏书由其子潘世兹继承。1941年太平洋战争爆发,上海沦陷,潘世兹为保存藏书,向英国机构求援,辗转将藏书运往香港汇丰银行保险库中保存。1951年5月,时任上海圣约翰大学校务委员会副主任的潘世兹致信时任国家文物局局长郑振铎,表示愿意将“宝礼堂”藏书捐献国家。

  郑振铎(1898-1958),杰出的爱国主义者和社会活动家、作家、诗人,也是著名的收藏家,训诂家。

  郑振铎在抗战初期就致力于保存文献,他曾经说过“史在他邦,文归海外,奇耻大辱,百世莫涤”,而“宝礼堂”这批藏书有宋本110部,堪称国宝,当时已有美国人出价50万美元收购,正是最让郑振铎揪心的一件事。收到潘世兹的来信,郑振铎既感动又安慰,他立即将此事汇报周恩来,着手办理藏书回归大陆事宜。著名文物鉴定专家徐森玉之长子徐伯郊当时在香港银行界工作,郑振铎通过他从中联系交涉,终于在1952年9月,徐伯郊与潘世兹一起将“宝礼堂”藏书从香港汇丰银行取出,将之运往上海。1954年5月22日,宋刻本《唐女郎鱼玄机诗》由社会文化事业管理局移交北京图书馆,登录号码“40735”。如今,这部书在国家图书馆的索书号是8713。这便是“无价宝”最后的归宿。

  流传不易的女性诗作

  一家之私成为取之不禁、用之不竭的天下公器,姑且说是社会变革的车轮轰隆隆碾过去之后的一声回响吧。但是对于生活在现代社会的我们来说,则是获得了从前那个可遇而不可求的经眼、观赏的契机。

  能被载入文学史的女性,首先是美人。我们可以回想一下:无论是《诗经》中动用了自然界许多美好景象去刻画的“巧笑倩兮”的美人,还是西汉宫廷里的歌者口中“绝世而独立”的佳人,她们纵使美得顾盼生姿,美到倾国倾城,美到令人难以忘怀,得以在文字中永久栖身,但是可惜,她们自己没有留下片言只语。而生平逸事得以流传的,如卓文君当垆卖酒,谢道韫咏絮成诗,如果不是因为她们恰为才子妇、为名门女,恐怕后代的文人雅士也很难有机会对她们津津乐道。

  现存作品数量最多的女诗人朱淑真,诗稿生前被父母焚毁,直到几十年后一个叫魏仲恭的士子在杭州旅舍偶然听到隔壁朗诵朱淑真的诗句,这才将她的诗稿整理出版,可谓异代知音。而后蜀花蕊夫人的诗作,是国灭之后,北宋的馆阁大臣整理前朝文献时在废纸堆中发现的。我们最熟悉的女诗人李清照,她的著述散见各籍,直到民国时才由学者整理成书。不难想象在历史上,女性诗人的作品流传之不易。虽然明清以来,这一现象大大改观,不少士子热衷于辑录女性诗人作品,名媛诗集盛行,但是在这之前,有机会接受教育的女性,数量是很小的,女性的文学创作,能被记载、被记住的就更少了,而女性著述的文献,能流传下来的,皆是靠了种种的巧合和偶然。

  鱼玄机24年的人生是短暂的,所爱之人对她的感情衰歇是悲凉的,向崇敬的人投赠诗篇得不到回音是遗憾的,因心性敏感恨杀自己的侍女是卑微的,最终入狱惨死的结局是酷烈的,但是似乎在女诗人之中,并没有哪一位获得了如她这般的幸运,拥有一本被后世文人郑重收藏、竞相惜护的诗册。

  今天的我们欣赏这部小册子,如同欣赏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不带丝毫的功利之心,而它也只是天地间无数珍宝中的一件,在每一个欣赏它的人眼中发出光芒。就让我们追随着鱼玄机身后那些文献家、出版家和收藏家们的印记,来一同鉴赏这部“宋椠玄机女郎诗”吧!

  未完待续,《唐女郎鱼玄机诗》的更多精彩内容,期待您的持续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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