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国家古籍保护中心
日期:2016-09-12
作者:天津图书馆副研究馆员 张磊
编辑:赵洪雅
作为一个爱读书的人,我是幸运的。
1982年,我进入天津图书馆工作,1990年调入古籍部,从此开始了与古籍文献的不解之缘。
一开始,我负责阅览工作。和人头攒动的新书阅览室不同,古籍的读者向来不多,加上当时借阅需要各种级别的证件、介绍信,阅览室里愈发冷冷清清。而我的主要任务就是抄写卡片,日复一日,简单乏味。好在我性格喜静,这样的工作也算乐于承受。后来被调去管理普通古籍书库,主要工作变成书卡相符,即将卡片上的著录事项与图书本身逐一核对。每天一个人抱着一盒目录钻进藏有一万多种古籍的书库中,工作仍觉简单乏味。直到很久以后,我才醒悟到当初这样的工作是一种多么必要的训练。
书库中一桌一椅一车书,就是我们的日常工作。以书为伴,是我的福分
在我工作的书库的一角,有5排樟木书柜,总共125个,里面是周叔弢先生捐献的书籍。这些书就是周景良先生在《丁亥观书杂记》中谈到的那批够不上善本的一般书籍。1995年部门领导让我把这些书再整理一遍,作一个比较详细的著录。这是我第一次接触古籍编目。我在书库临窗的位置安放了一张小书桌,每天从书箱中取出一摞书,小心翼翼地仔细翻看,浓郁的樟木香气亦弥漫开来。虽然不是善本,但是纸墨、装帧的精良仍使我大开眼界。第一次见识了周先生与其他名家的藏印与题跋、第一次看到了名家写本、第一次看到钤印印谱、第一次见识了发笺、罗纹和开花纸、第一次分辨出“和刻本”……许多第一次都是在这次整理中发生的。可惜当时的自己是白纸一张,虽然与许多名家对面相逢,却因为不了解价值而错失良机,每每想起,至今仍是种种遗憾。周叔弢先生的精美藏书,让我对古籍产生了兴趣,使我初窥门径。
1999年,国家图书馆举办“首届善本古籍版本学进修班”,由著名版本目录学家李致忠先生担任主讲。我很幸运的被天津图书馆选派参加。培训以每人一篇编目报告作为结业考核。我的编目书籍是宋元递修本两浙东路茶盐司刻《周易注疏》。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宋版书,它虽然历经千余年,仍然纸墨精良,积累了历史的厚重却毫无历史的沧桑,当时深感震撼。这部书没有序文,卷末有陈鳣的跋尾一篇,如此一来,看的我是一头雾水,以我仅有的一点编目经验真是不知从哪下手。无奈之下,翻看李先生的《宋两浙东路茶盐司刻本〈周易注疏〉考辨》,沿着先生的考究路径,逐一探寻,叹服先生的广征博引。国家图书馆对这次培训非常重视,对一向管理严格的宋元版书,凭借我们的学员证就可以申请阅览,利用这种难得的便利,我查看了两浙东路茶盐司的另外两部刻本《礼记正义》和《尚书注疏》,从版式风格上与《周易注疏》比对,阅读李先生文章中提到的黄唐跋文,对版本查考途径有了一些了解,对李先生强调的“要培养一种以书籍本身为依据,综合其他相关材料详细考证的严谨的学术作风”亦终于体会。
为了适应网络技术的大环境,2002年,天津图书馆开始了善本古籍数据库建设,我因为既了解传统编目,又熟悉规范著录而成为数据组组长。调入古籍部十多年,现在终于可以每天接触善本古籍了。一边著录,一边熟悉不同时代版本的特征、了解不同类别著作的体例特点,遇到问题,查资料、找依据、请教前辈,尝试着以文章的形式阐发自己的观点,尽管工作量大,我却乐此不疲。
这些年印象最深的,是这样一件事。有一天,来了一位清瘦的老人,带着两个大包袱。自报说是某大学退休教师,家里有一些书,经朋友介绍,想请我馆的研究馆员刘尚恒先生帮助鉴定。当时刘老师突发脑梗,我把这个情况向老先生讲明,看着老人失落的表情,我说:“您要是信得过,我先初步看看,确定不了的,等刘老师康复了再请他过目。”老人不太情愿地拿出四、五包用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书,一层层打开,有两部以“寄傲山房塾课”冠名《幼学故事琼林》、《礼记全文备旨》,铅印本《天演论》,民国刻佛经几折,大概六、七种。我仔细阅读序跋、核查书目,给出鉴定结果。老先生对两部“寄傲山房塾课”的版本表示怀疑,特别是《礼记全文备旨》,认为是乾隆刻本,因为书前有乾隆年代序文。我对老先生讲明该序文不能作为版刻依据的理由,我定为“清刻本”的依据,老先生虽然表示感谢,但是我看得出他对此还是将信将疑。事后,我将几部书鉴定依据整理成文字邮寄给老先生,老先生终于认可了鉴定结果。原以为事情至此也就结束了。过了一段时间,忽然接到电话,是老先生打来的,说还有几部书,想请我看一看。这一次,老先生又带过来四、五种古籍,交谈中,老人讲,自己快九十岁了,想把家里藏的书整理一下。所以鉴定,不是为了钱,只是想知道书的价值,如果有价值就捐献给国家。一句话,令我肃然起敬。古籍是中国几千年文化的积淀,正是有了老先生这样爱书的人,中华文化才得以代代传承。
2015年,向督查组专家汇报《中华古籍总目·天津卷》子部的编纂情况
2007年,数据库工作已经进入尾声,可我却感到意犹未尽。恰好此时古籍普查工作开始了,我也因为十几年的工作积累,成为业务骨干。几年的紧张忙碌,如今《天津图书馆古籍普查登记目录》已经出版,这是我们这一代古籍守护者向社会交出的一份答卷。
不知不觉中,自己从事古籍工作已经二十多年了,由一窍不通直至沉醉其中,这是古籍的魅力,亦是我的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