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国家古籍保护中心
日期：2016-08-30
作者：中国艺术研究院图书馆典藏阅览部主任 俞冰
编辑：赵洪雅

　　我与中华古籍有着两次悲欢离合的情缘。

　　所谓“情缘”也者，当为“情”与“缘”两者统称，“情”大略是主观的心理趋向，自始不变，而“缘”却是客观的不由自主的宿命巧合，捉摸不定。“情”因有夙世缘份而愈笃，“缘”则由不了情结而弥坚。

　　31年前，才出大学校门的我，经老师介绍，来到紫禁城西侧，北海团城湖畔，彩虹双桥飞渡之处，绿树婆娑掩映中红墙绿瓦的北京图书馆（现国家图书馆）。

20世纪80年代北京图书馆旧影

　　一路走进北海南门，迎面跨过汉白玉石拱桥，站在北海琼岛南岸，回望横跨中南海和北海两片水域之上东侧南侧两座拱桥，恰似两道彩虹，飞跨碧波，它是按照李白诗句“两水夹明镜，双桥落彩虹”意境营造的。

　　拾阶而上，殿宇恢闳，左穿右折，扶梯廻转，曲径通幽，下到了珍藏国宝善本的地下书库，扑面而来一股樟脑的沁香，啊！原来这就是所谓的书香盈袖吗？一种肃穆和敬仰之情油然而生。一位陈老先生，约摸六旬，儒雅而谦和，背微微弓着，盈盈的笑，低声款款，为我一个晚生后辈娓娓讲述着善本古籍的故事，四库全书，宋元孤本，环顾四壁，琳琅满目。

　　陈老还特别为我取出一册《永乐大典》珍籍，我清楚的记得是“门字部”，讲述中国古代各式各样“门”的款式造型，大大的开本，工楷抄录，朱墨粲然，手绘图案，极致工巧，绵软的质地中泛着暖暖的白色，据说，这本《永乐大典》是刚刚从山东农村农户家中觅得，其中一部分已经被农妇纳鞋底子扯掉用了。陈老一路引导我迂曲漫步于书架之间，一路的讲着，一路的笑容可掬，映衬着阅览台上那老式绿玻璃罩台灯流曳的莹莹光线，浑然一幅“课徒图”，这种氛围，对于我一个出身书香世家的年轻人来讲，那种心灵的契合，那种情感的触动，那种灵魂的升华，一生不能忘怀，至今想起，恍如昨日。

　　在那以后的几年中，我每天眼中看到的都是有着几百年历史的珍贵典籍，与古人对话，生思古之幽情；手中摩挲的尽是前辈先生们手工编制的目录卡片，字迹隽永；每有疑难，辄向身边的先生，版本专家请疑问难，耳提面命，如沐春风。我的上世纪80年代，就是在这种物欲尚未横流的生活气氛中，追求着一个书香子弟的清梦。终因造化弄人，我由于呼吸进了大量古籍中的螨虫，罹患过敏性哮喘，不堪支撑，遂怀着不舍，怀着遗憾，离开了文津街这座宫殿花园式的北京图书馆，离开了教我带我的师友们，离开了我曾经拥有的插架古籍。当时先生们戏言：“祖师爷不赏饭！”徒唤奈何？此后，倏忽十余年间，我从事了与古籍有些关联的专业方志的编纂工作，走过了我的90年代，一直到了2002年初。

　　世纪之交，年逾不惑，当命运让我再次选择工作时，我又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图书馆——这个知识的渊薮，学术的津梁，又重新投入到中华古籍的怀抱，从事古籍保护工作，我的过敏性哮喘居然神奇般的好转了，是它赎回了我，抑或我追随着它。老人常说“三岁看大，七岁看老”，在我的记忆中，似乎从记事起，看到的就是家里三面环绕的红木书柜和大小错落的书箱，工作以后又沉湎于翰海，游弋于汗牛充栋的古籍中，三十多年职业生涯中，日披卷帙，衔英咀华，编纂古籍目录，走笔于方寸之间，始则亦步亦趋，蹒跚学步，终则渐渐游刃其间，手挥目送，以至于三更灯火，不知秦汉，无论魏晋，是古籍把我和外面的世界隔绝开来，是古籍的魅力始终吸引着我，最终聚散依依，再度牵手，辗转又回到了图书馆古籍工作中来，从事这一事业，这未尝不是一种“情缘”，而情之所起，缘定三生，情之所钟，终其一生。古人云“腹有诗书气自华”，良有已也，感谢古人典籍滋养了我，感谢盛世福荫重圆了我的古籍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