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8月4日，农历七夕佳节，“启卷知新 文脉流长——2022年中华传统晒书活动启动仪式”在国家图书馆举办。与此同时，国家图书馆以“典籍里的七夕：一起晒书吧”为主题开启直播活动。七位专家学者“晒”出七组与七夕相关的国图精品馆藏，包括：甲骨、敦煌遗书，宋刻本《昭明文选》，《红楼梦》最重要的早期版本己卯本《脂砚斋重评石头记》，以及此前鲜为人知、第一次和大众见面的纳兰性德满文家谱，等等，可以说是珍本云集，琳琅满目。　　

　　一起晒书，典籍里的七夕

　　讲述人:李君卿 中国戏曲学院讲师

　　晒书:《饮水词集》 纳兰性德满文家谱

　　一阕相思说纳兰

　　纳兰其词

　　清代词人纳兰性德有一首《鹊桥仙·七夕》：

　　乞巧楼空，影娥池冷，佳节只供愁叹。丁宁休曝旧罗衣，忆素手、为予缝绽。莲粉飘红，菱丝翳碧，仰见明星空烂。亲持钿合梦中来，信天上、人间非幻。

　　《鹊桥仙》这个词牌顾名思义，来源于民间牛郎织女喜鹊搭桥天河相会的爱情传说，最为脍炙人口的名篇是北宋秦观所填，结句“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千古传颂。而我们现在看到的这首《鹊桥仙》，从题目“七夕”看，也是借佳节传情，却传达了另一种刻骨的相思情怀——抒发对亡妻的思念。哀婉、真诚而凄美。

　　纳兰性德是清康熙朝权臣明珠长子，二十岁时，娶两广总督卢兴祖之女为妻，卢氏那年十八岁。二人婚后琴瑟和鸣，感情笃深，纳兰性德曾以“赌书消得泼茶香”（《浣溪沙》）来追忆成婚后小两口的生活。赌书泼茶借用宋代李清照、赵明诚夫妇闺阁游戏的一段佳话，体现伉俪情深。然而好景不长，仅仅过了三年，卢氏生子后因病亡故。爱妻的早逝带给纳兰性德无尽的悲痛，从此“悼亡之吟不少，知己之恨尤深”（《卢氏墓志铭》）。我们从现存的三百五十多首纳兰词中不难发现，“悼亡”题材的词作比比皆是，几乎终其一生，无论小令还是长调，字字血泪，痛断肝肠。这首《鹊桥仙·七夕》便是其中之一。

　　这首词开篇用唐代过七夕节结乞巧楼的民俗和汉代宫中凿影娥池玩月的典故紧扣住“七夕夜晚”这个时间点，却落在“空”“冷”两字上，继而突出了佳节的“愁叹”。“空”“冷”“愁”这便奠定了整首词的感情基调。《四民月令》记载：“七月七日曝经书及衣裳，不蠹。”所以我们知道这一天古人除了晒书，也会晒衣服，词中直白地一句“丁宁休曝旧罗衣”，想到妻子穿针引线的纤纤素手，想到她曾为自己缝衣服，然而却物是人非、物在人亡，怎能不勾起满心伤怀呢？

　　再来看词的下阕。过片写景，“莲粉飘红，菱丝翳碧”寥寥几笔就将七夕时节的风物描绘在我们眼前，而抬头则是今夜的星空，借着牛郎织女天河相会的美好寓意，纳兰性德最后许下了他的心愿：希望能与妻子在梦中相见。“钿合”是指定情信物，陈鸿《长恨歌传》里说“定情之夕，授金钗钿合以固之”。最后的结句“信天上、人间非幻”则用了白居易《长恨歌》“但教心似金钿坚，天上人间会相见”的诗意，在纳兰词现今流传的另一个版本（道光十二年汪刻本）里，最后的“非幻”二字就作“相见”。相爱的人生死相隔，希望于梦中能够再相见——如此真挚恳切的心愿。

　　纳兰其人

　　纳兰性德，原名成德，避太子讳改性德，字容若，号楞伽山人，满洲正黄旗人。很多人喜欢“纳兰容若”这个叫法，非常美。纳兰这个姓氏是满语的音译，我们现在翻译成“那拉”，很久以前因其部落迁至叶赫河畔定居，现在更通行的译法是“叶赫那拉”。纳兰家乃是满洲贵族之家，到康熙朝尤为显赫一时。前面说过，纳兰性德是清康熙朝权臣明珠长子，伴随着纳兰性德的成长，他的父亲明珠也步步高升，官至武英殿大学士累加太子太傅，颇得康熙皇帝倚重，权倾朝野。而纳兰性德的母亲，是英亲王阿济格嫡出第五女，诰封一品夫人。

　　有着这样显赫的家世，纳兰性德为人却非常低调恬淡：“君虽履盛处丰，抑然不自多。于世无所芬华，若戚戚于富贵，而以贫贱为可安者。身在高门广厦，常有山泽鱼鸟之思。”（《神道碑铭》）

　　从纳兰性德生平中，我想用八个字来概括：好学、风雅、情真义重。

　　作为入关不久的满洲贵胄，纳兰性德秉承了其民族特性，“数岁即善骑射”“发无不中”（《墓志铭》），但与众不同的，是他对汉文化的学习可谓求知若渴。纳兰性德十八岁时应顺天府乡试，中举人。考官之一是清代著名学者、藏书家徐乾学，纳兰性德也就成为了徐乾学的学生，自此便在徐乾学门下勤奋学习，在徐的指导下编修刊刻经史书籍，徐乾学说他“熟读通鉴及古人文辞，三年而学大成”（《墓志铭》）。纳兰性德因病没有参加后面的殿试，推迟了三年，康熙十五年丙辰科中二甲第七名进士。不过因为他属于上三旗世家子弟而被选授三等侍卫做了武官，后升至一等侍卫，武官正三品。侍卫工作是在皇帝身边，侍从护卫，扈从出行，即便如此，“其扈跸时，雕弓书卷，错杂左右，日则校猎，夜必读书，书声与他人鼾声相和”（《墓志铭》）。其勤奋好学可见一斑。

　　与纳兰性德并称“京华三绝”并被他看做知己的清代词人顾贞观曾经这样评价过他：“其于道谊也甚真，特以风雅为性命，朋友为肺腑”（《祭文》）。纳兰性德的交友，多为禀赋才华当时却并不得志的汉族文人，其中很多人比他年长许多，也不乏性格孤傲不合群者（“君所交游，皆一时儁异，于世所称落落难合者”《墓志铭》），但都能够和他交好。纳兰性德在他的居所渌水亭经常举行雅集，诗词唱和、书画文章，成为清初文坛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这里给大家讲一个小故事。

　　顾贞观的好友，文坛上“江左三凤凰”之一的吴兆骞，才学过人，却因为“丁酉科场案”而被流放宁古塔苦寒之地。吴兆骞与顾贞观是生死之交，流放后二人仍然书信往来、诗词赠答不断。在吴兆骞流放宁古塔十七年之后，顾贞观通过徐乾学认识了纳兰性德，二人非常投缘，相见恨晚。因纳兰家的权势地位顾贞观希望纳兰性德能够帮忙救吴兆骞回来。纳兰性德在看过顾贞观给吴兆骞的两首《金缕曲》之后大受感动，答应出手相救。要知道纳兰性德当时不过二十出头，刚刚中进士，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他与顾贞观也才结识，并不认识吴兆骞，而吴兆骞又是一个因为要案流放的罪人，怎么看纳兰性德都没有必要趟这浑水。那么纳兰性德为什么会出手帮忙？因为他看到了顾贞观词中的情真意切，而他自己也是一个情真义重的人，所以才会被感动并伸出援手。后来在纳兰性德、明珠、徐乾学以及朝廷内外其他人等的合力之下，历经五年终于有了机会，筹措两千金并以修造内务府工程的名义，使得吴兆骞赎罪放还，“救吴入关”遂成为一段佳话。

　　不仅如此，由于吴兆骞流放时家产抄没，回来之后纳兰性德安排吴兆骞做了家中的西席来教自己弟弟读书，照顾有加。几年之后吴兆骞去世，又是纳兰性德出资发送，将他的棺柩送回老家。生馆死殡，当然需要一定的实力，更难得的，是纳兰性德这份“其于道谊也甚真”的情义——也就是他了！

　　纳兰性德是情真义重的人，所以体现在纳兰词上，也突出了一个“真”字，纯真自然，真挚感人。对爱妻、对挚友、甚至对一草一木，都流露着真情，成就了纳兰词在清代词坛乃至历代词坛的地位。

　　家谱介绍

　　这件家谱馆藏名为《那丹珠承袭世管佐领家谱》，经折装，一共14折，采用宝塔形谱单的形式，以纳兰性德的高祖父杨吉砮立族，记载男性后代203位。佐领是清代八旗制度的一个官职（八旗制度采取军队的编制，领导和管理一支队伍——满语叫牛录——的管理员便是佐领），世管佐领指的是由一个家族世代管理的佐领。杨吉砮的后代在正黄旗拥有五个世管佐领，乾隆二十五年，承袭其中一个佐领的那丹珠升任外官，于是正黄旗衙门制作了这件家谱，交乾隆皇帝御览，询问由谁承袭世管佐领。杨吉砮是纳兰性德的高祖父，他也就被记录在这件家谱中了。

　　我们可以看到这里的人名，写为“性德”，下面贴有“初次”，小注给出了解释，译为“康熙二十三年，明珠所管牛录滋生一牛录，为第三次滋生牛录，交性德管理”，表明纳兰性德是“第三次滋生牛录”的第一任管理员。谱牒里还记录了纳兰性德的男性后代，有三子、四孙、十一曾孙、二玄孙。墨笔书写的已故，朱笔书写者当时还在世。

　　（转自“古籍保护”微信公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