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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保论坛│程章灿:新世纪明清人全集整理出版的现状、成绩与问题(上)

  作者/南京大学古籍研究所所长、南京大学图书馆馆长 程章灿 

  近些年,由于专业研究的需要,我比较关注古籍整理与出版方面的各种成果。有时候,感觉自己就像古籍整理出版界的一个观察员。同时,受个人兴趣的影响,我关注的对象又比较集中在集部文献的整理与出版。明清人全集的整理与出版,就是我近期关注的重点之一。据我的观察,2000年以来,也就是进入新世纪以来,明清人全集明显成为古籍整理与出版中的一个热点。为什么会出现这样一个现象,其内因与外因同样值得思考。这一领域取得了显著的成绩,也仍然存在不少问题,有经验值得总结,亦有弊病应该纠正。本文将明清人全集整理与出版作为一个案例,有针对性地进行解剖,目的是为当前古籍整理出版与研究工作提供借鉴,并期望有利于未来工作的开展。  

  解题   

  从宏观角度来看,明清人全集主要属于集部;但是,从严格意义上讲,它又跟集部文献不一样。学过传统目录学的人都知道,在传统四部文献分类法中,集部之下又分为楚辞类、别集类、总集类、诗文评类、词曲类等五种,其中并无“全集”一类。很显然,全集既与单收一人作品的别集不同,也与汇总多家作品的总集不同。今日所谓个人全集,例如清代学者钱大昕的全集,相当于钱大昕的个人丛书,是钱氏存世各类作品的汇编,故编者定名为《嘉定钱大昕全集》。此类个人丛书,若要溯源,或可举唐朝陆龟蒙《笠泽丛书》为例。《笠泽丛书》“为龟蒙自编,以其丛脞细碎,故名‘丛书’,以甲乙丙丁为次,后又有补遗一卷”。此书所录包括歌、诗、赋、颂、铭、记、传、序等,文体庞杂,“不类不次,混而载之”,故“得称为‘丛书’”。从总体上说,这些基本上都属于诗文作品,故《四库全书总目》仍将《笠泽丛书》置于别集类。另一方面,《四库全书》子部农家类存目又收有陆龟蒙《耒耜经》一卷,而此书“旧载《笠泽丛书》中”,足证“丛脞细碎”的《笠泽丛书》,实有类似个人全集的一面。 

  

(唐)陆龟蒙《笠泽丛书》 

  “全集”作为书名出现,似乎是从宋代开始的。众所周知,宋代,尤其是南宋以后,由于雕版印刷提供了极大的出版便利,中国的书籍从“写本时代”全面进入到“刻本时代”。南宋时代的文献,不仅在数量上远远多于唐朝,也明显多于北宋。因此,宋代一些作家,特别是南宋的一些作家,往往不止有一种别集,将各种别集汇聚出版,就有了“全集”。例如苏轼文集,宋代就有多种传本,如所谓“东坡七集”。这些文集或者“分集编订”,或者“分类合编”,而后者往往用“全集”或“大全集”之名,如麻沙书坊就有《大全集》本。《四库全书》所收《东坡全集》之中,既有诗文各体,又有《易解》、奏议、内外制、《南省说书》及《东坡志林》等,涵盖经史子各部,确实具有“全集”的气象。又如《四部丛刊》中收有《后村先生大全集》,这个“后村先生”就是晚宋作家刘克庄。书名不但以“全集”名,而且以“大全集”标榜,显然是出于市场和传播的考虑。实际上,晚宋以降,刘克庄集不止一本,此一“大全集”多达一百九十六卷,篇幅最大,收录最全,足以覆盖他本,在市场竞争中占有优势。总之,全集在宋代以后大量出现,与宋代出版业的繁荣和图书市场的拓展有关系。当然,这也可以说是中国书籍史进入刻本时代所产生的新现象。 

  由此可见,“全集”可以作为案例,彰显图书市场对于图书出版的影响,宋代如此,今日亦然。很多人都看到过河北教育出版社于2000年出版的《程千帆全集》,并向我反映,此书并未将先师程千帆先生生前作品囊括无遗。实际上,这套书最初策划的时候,书名是叫《程千帆文集》,那时,程千帆先生还在世,出版社也有意以此书祝贺程先生米寿。不幸的是,程先生没有看到此书的出版。后来,出版社出于市场营销的考虑,就把书名从原来的《程千帆文集》改为《程千帆全集》。这个全集其实不全,书名中的“全集”,本来非程千帆先生的本意,而主要是出版社的意思。他们认为,这个书名有更好的市场效应。 

   

  21世纪以前明清人全集的整理出版,其总量是相当有限的,相对而言,明代以前经典作家全集的整理出版略多一些。新世纪至今虽然只有十余年,却已有数量可观的明清人全集被整理与出版。其原因,一方面是因为明清人全集的文献资料较多,有比较大的收集和挖掘空间,另一方面是因为近十几年出版形势使然。以前,只有少数元以前经典作家的全集有希望被整理出版,至于明清作家或者学者的全集,还基本上轮不到。而新时期以来,由于出版界经济实力大为增强,物质条件日益改善,全集出版也越来越多了。

  必须承认,整理和出版古代作家作品,有必要采取全集的方式。这不仅是学术研究界的需要,也是文化出版业自身的需要。在这个前提下,我们有必要进一步思考:整理出版全集与整理出版别集有什么不同?整理出版明清人全集,与整理出版其他时代人物全集有什么不同?明清人全集之整理出版,对明清时代的文学、历史和文化研究,有什么特别意义?本文将明清人全集的整理出版作为古籍整理出版的一个案例,从以下诸方面展开评述和思考。   

  现状   

  总体上看,市场上有一些全集有名无实,号称全集,其实并不全;另一方面,也有一些全集无名有实,虽然不以全集标目,实际上收录相当齐全。这两者都在本文关注范围之内。 

  进入新世纪以来,明清人全集整理出版之所以成为出版热点之一,与国家科研及出版基金的支持以及很多地方政府的支持有直接关系。我们可以从项目构成角度,对明清人全集的整理出版做简单分析。 

  从国家层面来说,国家清史编纂工程里面有文献丛刊,不少清代人物的全集被列入这个文献丛刊。比如,中华书局俞国林先生整理的《吕留良全集》,就属于清史文献丛刊之中的一个项目。除了国家清史编纂工程,国家层面的多种科研基金,比如国家社科基金和教育部人文社科研究基金等,也非常重视文献整理,特别看重而且看好大型文献的整理出版,明清人全集的整理出版就是其中重要一类。比如,2012年国家社科基金批准立项的重大项目中,就有明代作家王世贞全集的整埋与研究,首席专家是上海交通大学的许建平教授。各省社科基金项目中,也资助了不少当地明清人文集的整理与出版。 

  与此同时,不少出版社也把明清人全集的整理出版列为他们工作的重点。这包括专业古籍出版社,也包括非专业古籍出版社,特别是很多地方出版社,也都积极响应地方经济文化建设的需求,从各种渠道筹措资源,投入大量人力物力,参与明清人文集的整理出版。近年来,人民文学出版社投入很多资源和精力,整理出版了“明清人别集丛刊”。这套丛刊是人民文学出版社的重点项目,已经形成自己的特色,值得注意。顾名思义,这套丛刊所收都是别集,但是,其中有些书目,例如《徐祯卿全集编年校注》《宋濂全集》《汪琬全集》《侯方域全集》等,都以“全集”命名,可以说是“别集中的全集”,因为收录较全;也可以说是“全集中的别集”,因为其中所收基本上都是文学作品。至少,徐祯卿、汪琬和侯方域基本上是文人,集部以外的作品其实不多,而宋濂的情况略有不同。所以,“明清人别集丛刊”中的这些全集,与前文提到的《吕留良全集》《嘉定钱大昕全集》等,是有本质不同的,至少吕留良、钱大昕等人都有比较多的集部以外的作品。 

   

  《吕留良全集》,俞国林编,中华书局,2015年 

  近年来,从中央到地方,各级政府较以往更加重视文化出版事业,增加资金投入。国家出版基金、国家古籍整理出版专项经费以及各省市出版基金,对于明清人全集的整理出版都给予大力支持。致力于明清人全集的整理出版,可以说是大资金、大项目、大投入、大产出。如果这类项目做得好,质量有保障,比较适合申报大奖,获得可观的社会效益,甚至可能市场效益与社会效益双丰收。

   

  《归有光全集》,严佐之等编,上海人民出版社,2015年 

  这类项目与各地文化名人密切相关,作为大型地方文化出版项目,有不少是由地方政府出面资助并组织实施的。比如王英志的《袁枚全集新编》,由浙江古籍出版社作为“浙江文丛”的一种出版。所谓“新编”,是针对原江苏古籍出版社(今凤凰出版社)1997年版《袁枚全集》而言的。袁枚籍贯钱塘(今浙江杭州),但长期寓居江宁(今江苏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97年出版《袁枚全集》之时,不仅将袁枚看作清代重要作家之一,而且将其看作江苏文化名人。“浙江文丛”是浙江省重点文化出版项目,将《袁枚全集新编》收录其中,显然是将袁枚作为浙江作家来看待。吕留良(浙江桐乡)、归有光(江苏苏州昆山)、顾炎武(江苏苏州昆山)以及陶澍(湖南安化)、陈夔龙(贵州)等人,其全集之整理出版,莫不得到家乡政府的支持。归有光和顾炎武的全集整理出版,都得到昆山市政府的大力支持。由于归有光曾在嘉定生活过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因此,当上海人民出版社举办《归有光全集》首发仪式时,不但苏州昆山市政府来人参加,上海嘉定区政府也派人参加,两地都把归有光看作自己的乡贤。陶澍是湖湘名人,2010年岳麓书社出版了《陶澍全集》,2017年又修订重版。这些年来,岳麓书社致为于“湖湘文库”的整理与出版,这是对湖南文献的一次系统整理。《陶澍全集》作为湖湘文献整理的组成部分,当然也得到了湖南省政府的支持。李立朴、徐君辉、李然编校的《陈夔龙全集》列为“贵州先贤全集丛刊”(贵州民族出版社),得到了贵州省出版发展专项基金资助。总之,很多明清人全集的整理出版,被列为地方政府的文化项目,得到地方政府的支持。地方政府重视本地文化资源的发掘,直接或间接推动了明清人全集整理出版项目的设立和实施。 

   

  《金圣叹全集》,陆林编,凤凰出版社,2008年 

  还有一些明清人全集整理项目主要出自学者个人的设计。例如,《金圣叹全集》就是由已故南京师范大学教授陆林整理编校的。陆林教授是一个非常勤奋、十分认真的文献学者,可惜英年早逝,令人痛心。他编定的《金圣叹全集》,某种程度上可以看作是明清人全集整理的范例。《金圣叹全集》由凤凰出版社2008年出版,其实此前已经出过一版《金圣叹全集》,2008年版是修订增补版。一般来说,明清人全集整理的工作量比较大,往往需要一个团队协作完成,而《金圣叹全集》却是由陆林一个人完成的。以一人之力,完成这样一部全集的编集、点校与出版,实非容易。清初著名学者李光地的全集,亦即《榕村全书》,洋洋数百万言,也是由陈祖武先生一人点校,同样令人钦佩。

  总的来说,规模较大的全集由一个人完成的情况是比较少见的,一般来说,这类工作需要一个团队。团队工作有利有弊。有的团队组织严密,配合良好,工作效率高,质量也有保证。例如有些团队是由同行友人组成,大家彼此兴趣相近,志同道合,也容易合作。团队组织形式怎样,工作效率如何,一要看团队负责人是否有担当,二要看团队成员能否齐心协力,三要看工作水平和工作态度。水平当然是有高下差别的,但有时候,工作态度更为重要。否则,团队负责人不负责,成员也不真正投入,任务层层转包,敷衍塞责,质量堪忧,进度也无从保证。 

  明清人全集的整理者,就其学术背景来分析,有的是文学背景,有的是史学出身,有的则是从事文献学或者地方文史研究,背景不同,水平也参差不齐。这里所谓水平,既指绝对水平,又指相对水平。所谓绝对水平,指的是一般情况下体现出来的学术水准;所谓相对水平,则是指在某些特殊条件下、针对某些特殊对象特殊内容而体现出来的水平。例如,文学专业的人整理史学文本,未必能够得心应手,反之亦然。又如,如果文本涉及到地方文献,那么,地方文史研究者往往得天独厚。所以,策划或者组织大型全集整理时,要根据所整理文本的内容.寻找合适的团队成员,以期事半功倍。 

  这些年来,除了明清文人的总集,明清学人和书画家总集的整理出版也很受重视。其实,明清时代,往往一人而兼具文人、学人或者艺术家等几种身份,很难截然分清。像李光地、王鸣盛、钱大昕这些人,其主要身份应当说是学人,而像王世贞、董其昌、文征明等人,则兼有多种身份。不过,像董其昌和文征明这样的人,其书画家的身份往往更受人重视。如何认定这些明清人的身份,与整理出版时采取什么样的着眼点是密切相关的。从文学的角度,从历史的角度,从艺术的角度,或者从地方文史的角度,有不同的着眼点,就有不同的侧重点,也就有不同的整理方式和成果形态。 

  从整理方式来说,也许最简单的就是影印。说影印最简单,这本身很可能是一种过于简单化的说法。影印其实也是很有技术含量的,也有很多讲究,高下出入很大。遴选底本,补齐缺页,介绍基本情况,都需要下功夫。有些影印全集拿到书就付印,不作底本选择与比对,失于粗糙。有的影印全集,对底本情况和整理情况不置一辞,没有一点说明,我称之为“光秃秃的影印”,失于粗疏。我碰到过这样一些全集,从头到尾,没有一句话交代谁是点校整理者,这倒不是雷锋式的“做好事不留名”,有的恐怕是不好意思署名,或者想逃避责任,怕读者来追究。影印一部书,尤其是影印古人的全集,最基本的要求是选对底本,对底本的来龙去脉作清楚梳理和简单描述。 

   

  《刘禹锡全集编年校注》,陶敏、陶红雨校注,岳麓书社,2003年 

  古籍整理形式多样,深浅层次也不同。影印、标点、校勘、注释,可以应有尽有,也可以循序渐进,由粗而细,因地制宜。全集整理也是这样。全集中最重要的部分,应该作为重点,先做较为细致、较有深度的整理,其他部分可以暂缓,先影印出版。影印不易,标点亦不易,至于校勘注释,更费时费力。六朝至唐代的作家,留下来的作品数量有限,有可能完成全集校注或者编年校注。比如,陶敏先生就做过《刘禹锡全集编年校注》,颇为精细,但是,宋代作家全集往往数量更大,就不易收功。比如南宋刘克庄的《后村先生大全集》,《四部丛刊》本多达196卷,没有标点,密密麻麻八册,读起来比较费力。前些年,中华书局出了一套《刘克庄集笺校》。这实际上就是刘克庄全集的笺校,但笺校没有从头贯彻到尾,很多文章并未加注。刘克庄作品有一个特点,由于他写得太多,难免自相重复,一个典故这个地方用,那个地方也用,诗中用,文中也用,笺校者应该把这些问题指出来。但是,刘克庄集规模太大,这本笺校做得很不彻底。明清时代的大学者、大作家,作品数量往往可观,又涉及较广的学科领域,全集笺注就更不容易,可以先做校勘或者简注。 

  有些明清人全集,早在20世纪90年代甚或80年代就已经出版过,近年又再次整理出版。例如《船山全书》,岳麓书社初版于1996年,进入新世纪以后,岳麓书社领导托杨坚、夏剑钦二位先生细心审校,辑佚勘误,正讹补漏,质量较初版有明显提高。这也可以说明,这些年明清人全集的整理出版确是一个小热点。 

  

《袁枚全集新编》,王英志主编,浙江古籍出版社,2016年 

  浙江古籍出版社2016年版的《袁枚全集新编》,是在20年前江苏古籍出版社版《袁枚全集》基础上重新整理编辑而成。关于两版的不同,王英志总结为如下三点:一是内容上有增删,原来江苏古籍出版社版收录的,浙江古籍出版社版不收了,江苏古籍出版社版原来没有的,浙江古籍出版社版现在增补了;二是旧版原来出于众手,王英志是主编,新版点校由王英志先生一人完成;三是旧版无校勘记,新版有了校勘记。新旧版的不同,主要是客观条件限制造成的。比如,有些文献资料当年还没被发现,限制了袁枚研究的文献视野和挖掘深度,新版才有可能增补这些新材料。又如,近年来,关于袁枚诗文集文献学研究方面有一个发现,袁枚诗文集单刻本与晚年全集本大不一样。早年的袁枚可能没有预料到自己能活到80多岁,巍然成为一代文宗,享有很高的文坛地位。到了晚年,他编定《小仓山房全集》时,对自己的诗文做了一些改动,有的改动还相当大。袁枚早年的一些单刻本别集,比如《双柳轩诗文集》,与后来《小仓山房全集》中所收诗文对校,颇有不同,甚至面目全非。依据《小仓山房全集》来编辑《袁枚全集》,不能不面对并且处理这个问题。其实,早在2008年,复旦大学陈正宏教授就专门撰文,对这个问题展开探讨。后来,他又指导博士生郑幸完成了学位论文《袁枚年谱新编》,对此问题作进一步研究。这不仅是文本异文或者版本异同问题,而且关涉到袁枚的文学思想和创作技巧,是个绕不开而且饶有趣味的话题。《袁枚全集新编》删除了旧版一些内容,也增补了一些新内容。旧版《袁枚全集》收录袁枚随园弟子及其亲人的一些作品,新版全部剔除。另外,托名袁枚的《详注圈点诗学全书》和《怪异录》,前者依托《随园诗话》,后者依托袁枚《子不语》,现经考订确认为伪作,新版就不予收录。与此同时,新版新收三种刊刻本(或篇目有出入,或多异文)、袁枚集外诗文尺牍、两种袁枚手稿,其中一种是纪游册(日记),一种是乾隆庚午辛未壬申手稿两卷,一直在袁氏家族后人手中深藏不露,最后还增附有关袁枚传记、年谱等参考资料。由此可见,整理明清人尤其是清人文集固然有困难和挑战,也很可能有意外的收获和突破,从某个图书馆或档案馆积满灰尘的书架上,从拍卖市场的某些拍品中,也许会有令人心动的发现。总之,尽管新旧两版只相隔20年左右,可是时移世异,重新整理校定就有了必要。这是学术研究日益深化的需要,也是社会发展出版升级的需要。   

  成绩   

  毫无疑问,明清人全集整理出版的成绩是值得肯定的。首先是涉及面广,从明代、清代到近代,从书画家、名人、学者到文学家,应有尽有。下面所开列的名单挂一漏万,无意求全,只是为了举例说明而已。   

  1.明代人全集,包括:   

  《王阳明全集》,浙江古籍出版社,2010年;

  《董其昌全集》,上海书画出版社,2014年; 

  《归有光全集》,严佐之等编,上海人民出版社,2015年; 

  《凌濛初全集》,魏同贤、安平秋编,凤凰出版社,2010年; 

  《冯梦龙全集》,魏同贤编,凤凰出版社,2007年; 

  《李开先全集》,卜键编,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 

  《冯惟敏全集》,谢伯阳编,齐鲁书社,2007年。 

  这里有思想家、艺术家,也有文学家。同是文学家,凌濛初、冯梦龙与归有光又有不同,除了是作家和编辑,他们还是出版家。  

  2.清代人全集,包括:   

  《顾炎武全集》,华师大古籍所编,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 

  《黄宗羲全集》,吴光编,浙江古籍出版社,2012年; 

  《船山全书》,杨坚总修订,岳麓书社,2011年; 

  《傅山全集》,尹协理主编,山西人民出版社,2016年; 

  《龚鼎孳全集》,孙克强、裴喆编校,人民文学出版社,2014年; 

  《冒辟疆全集》,万久富、丁富生编校,凤凰出版社,2014年; 

  《吕留良全集》,俞国林编,中华书局,2015年; 

  《榕村全书》,陈祖武编,福建人民出版社,2013年; 

  《金圣叹全集》,陆林编,凤凰出版社,2008年; 

  《嘉定钱大昕全集》(增订本),陈文和编,凤凰出版社,2016年; 

  《嘉定王鸣盛全集》,陈文和编,中华书局,2010年; 

  《宝纶堂集》,陈传席编,天津人民出版社,2016年; 

  《郑板桥全集》,卞孝萱、卞岐编,凤凰出版社,2012年; 

  《包世臣全集》,李星、刘长桂点校,黄山书社,2014年; 

  《纳兰性德全集》,闵泽平编,新世界出版社,2014年。 

  明清之际的几位大思想家、大学者,包括顾炎武、王夫之、黄宗羲等都出了全集,《傅山全集》山西人民出版社原在1991年出过,2016年又出了一个新版,新版比老版有所充实,篇幅增扩不少。这一时期的作家比如侯方域、冒辟疆等等,全集也被整理出版。学者中,除了《榕村全书》《金圣叹全集》,我个人比较重视的是《嘉定钱大昕全集》和《嘉定王鸣盛全集》。钱大昕的学问令人高山仰止,《嘉定钱大昕全集》出来后,我就买了一套认真拜读。后来又有了《嘉定王鸣盛全集》。这两个全集都是扬州大学陈文和先生主持的,当然参加者不止他一个人。清代书画艺术家中,如郑板桥、陈洪绶以及包世臣等人,现在都有全集了。近十几年来,在中国美术史研究领域,尤其是书画研究领域,文献整理取得了长足的进步。书画家全集的整理与研究,就是一个例证。清代词人纳兰性德的作品很受读者喜欢,他其实并没有太多作品,近年出现了一种《纳兰性德全集》(新世界出版社,2014年),标榜其全,显然是出于市场考虑。此本简体横排,其所设定的读者对象应是普通读者,所以,不仅汇集纳兰性德现存所有诗词作品,还加上注释和词作赏析。对于普通读者来说,注释和赏析当然是需要的。此书名为全集,实为别集。个人以为,如果采取这样一种方式来整理全集,似乎有些奇怪。要之,全集应该有全集的整理方式,与别集的整理有所不同,与选集的整理亦有不同。    

  

《嘉定钱大昕全集》(增订本),陈文和编,凤凰出版社,2016年 

  3.近代人全集,包括:   

  《弘一大师(李叔同)全集》,福建人民出版社,2010年; 

  《陈夔龙全集》,李立朴等编校,贵州民族出版社,2013-2014年; 

  《皮锡瑞全集》,吴仰湘编,中华书局,2015年; 

  《廖平全集》,舒大纲编,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年; 

  《仪征刘申叔遗书》,万仕国编,广陵书社,2014年; 

  《左宗棠全集》,岳麓书社,2014年。 

  近代名人及文人、学人的全集,近年来也出了不少,其中与清史文献丛刊有关者占了相当大的比例,比如说晚清经学家皮锡瑞的全集。也有一些与清史工程没有关系,比如清代最后一任北洋大臣陈夔龙的全集,那是我的同学李立朴先生主持整理的。他效率很高,只花三四年时间就完成了,厚厚三大册,内容详尽丰富。至于近代名臣曾国藩的全集,已不止一次出版。 

   

  《莫友芝全集》,张剑、张燕婴整理,中华书局,2017年 

  其次,明清人全集不仅涉及面广,而且内容丰富。诗文创作、经史论著、奏疏书札、金石书画题跋,多学科的丰富内容是对整理者学力的挑战。比如最近出版的《莫友芝全集》(张剑、张燕婴整理,中华书局,2017年),多达12册。莫友芝学问广博,涉及面广。学文学的人可能觉得他是文学家,做文献的人觉得他是文献学家,精通版本学、目录学,做金石学的人觉得他是个金石学家,做经学的人,又觉得他是个经学家。这几个学科领域的内容,他的书里都有涉及,像《宋元旧本书经眼录》《郘亭知见传本书目》,文献学专业的人多半知道,而文学专业的人就未必了解。莫友芝的一些著作还涉及中国西南的地方历史,比如《黔诗纪略》,这是很重要的贵州地方文献,研究文献学或金石学的人未必关注这些。总之,整理出版像莫友芝这样学涉多方的人,对于学术研究特别有益,因为只有全集才能完整呈现莫友芝学问的面貌,呈现其所涉各门学问之间的彼此联系,从而认识莫友芝学术思想的“全人”。从全局的角度,以全集的文献为基础.研究莫友芝学术的各个方面,而不囿于某一学科视角,那么,研究视野及其深度、广度肯定迥异于前。 

  在明清人全集整理方面,这些年取得的一个成绩是后出转精,精益求精。前文说到《袁枚全集新编》就是一个例子。《嘉定钱大昕全集》也有增订本。就整理质量而言,后出者水平一般总比前出者有所提高,总有一些修订。我再举一个例子。近代学者刘师培只活了36岁,却留下了相当可观的各类作品,几乎令人难以置信。早在1997年,中央党校出版社就出过一个《刘师培全集》,它根据的是1930年代刘师培刚去世不久编定的《刘申叔遗书》,没有花多少功夫,既不全,也不精。后来,广陵书社把刘师培全集重新整理出版,就比中央党校出版社版的要好得多。再如陆林先生整理的《金圣叹全集》,此书最早是20世纪80年代整理出版的,有些遗漏,还存在其他一些问题。80年代能出这样一部书,应该说是一件不容易的事。那时候编全集,有一些金圣叹的作品未收录,比如像金圣叹编的《小题才子书》就没有收,也没有费力做金圣叹诗文辑佚,校点也做的不够精。 

  今人编辑出版明清人全集,哪些内容要收录,怎样收录,哪些不要收录,都是要考虑的问题。陆林重编《金圣叹全集》,比旧版增加的部分,主要是一些金圣叹批点的书和金圣叹编辑的书,比如《贯华堂选批唐才子诗》。金圣叹一生致力于编书和批点,对他来说,批点是很重要的,其重要性甚至超过他的诗文创作。为金圣叹这样的人编定全集,不收录其批点是不可思议的。这是他一生的主要功业,他的主要文学贡献。所以,决定全集收什么,不收什么,需要结合作者的实际,具体问题具体分析。新版《金圣叹全集》能够突出金圣叹文献的特点,突出他的特殊性,充实了内容,增加多个附录,是应该肯定的。 

  为明清人编纂全集,要为读者提供方便。知人论世,既读其书,就需要了解其人生平经历,全集中附录其人年谱或有关评论资料,是有必要的。这些年出版的很多明清人全集,基本上都有各种类型的附录,颇便读者。《金圣叹全集》末附《金圣叹年谱简编》《金圣叹著作序跋》《金圣叹传记资料》《“哭庙案”史料》等,使全书兼具资料汇编性质。另一方面,全集的整理出版是一项综合工程,以全集整理为基础和中心,可以作进一步开发。广陵书社发挥得天独厚的本地资源优势,配合当前社会学习和研究传统文化的热切需求,在整理出版仪征刘师培全集的同时,选择刘师培著作中比较通俗、普通读者比较感兴趣的书目,编辑出版了《刘师培国学讲论》六种(广陵书社,2013年),包括《经学教科书·伦理教科书》《中国历史教科书》《国学发微》《读书随笔》《中国地理教科书》《中国文学讲义》等。这是一套国学经典普及丛书,浅显易懂,其着眼点主要在于普及,但对于研究20世纪初的教科书编撰以及当时的国学教育,都很有意义。如何从全集编纂中挖掘内客,生发选题,广陵书社的这一个案给我们提供了启示。 

  从装帧水平和印制质量上来看,这些年的明清人全集整理出版也有可圈可点之处。开本更大,版本美观,行款疏朗,用纸精良。总之,与上一世纪比较,进步是显而易见的,成绩很大,应该充分肯定,限于篇幅,这里就不更多展开了。 

  (本文据第十六期全国古籍出版编辑培训班授课录音整理。整理稿经作者审定。经作者同意转载自《古籍整理出版情况简报》2018年第6期,注释从略) 

  编辑 / 国家古籍保护中心办公室 赵洪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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