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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卷多情似故人│普查古籍识先师——记“乐嗣炳专藏”普查的启示

来源:国家古籍保护中心
日期:2016-08-01
作者:海南省图书馆地方文献与古籍部主任 乔红霞
编辑:赵洪雅

  2013年11月,受海南省民族博物馆的邀请,海南省古籍保护中心派出我们古籍普查工作辅导小组一行三人,到海南省民族博物馆所在地五指山市进行古籍普查,我们初步鉴别了海南省重要的古籍资源 “乐嗣炳专藏”,从版本、印章、题跋中结识了已故的“海上学人”乐嗣炳先生, 普查中也仿佛感到乐老在指导我们、启发我们,如先世之师,他以笔墨代言,指点迷津,不仅教会我鉴定古籍版本的方法,而且启迪我们爱惜古籍、保护古籍、研究古籍、利用古籍。2015年7月底,我们走访了乐老的儿女,了解到乐老在抗战爆发、国难当头时、在文革期间珍藏被抄时、在自己暮年即将辞世时保护古籍的事迹,更加敬佩作为古籍和文物收藏家的乐老。他如先师一样,为我们树立了楷模,让我们受益匪浅。

  

上世纪七十年代的乐嗣炳先生

  一、命名“乐嗣炳专藏”,结识乐嗣炳先生

  海南省民族博物馆,始建于1981年秋,1986 年10月1日正式开馆。1988年海南建省前称“海南黎族苗族自治州民族博物馆”,俗称“通什博物馆”,是一座以贮藏、陈列海南省历史文物及黎、苗、回族文物,研究展示海南各族传统文化的综合性省级博物馆。

  

海南省民族博物馆
  海南岛腹地五指山市,是海南省少数民族黎族世代聚居区,海南省民族博物馆就坐落在五指山市北面的牙蓄岭上

  1988年10月,该馆接受了复旦大学教授乐嗣炳先生遗赠的古籍及其他珍贵文物一批计7000册件,其中含古籍530多种1500多册,拓片400多张,字画300多幅,普查组命名为“乐嗣炳专藏”。

  

海南省民族博物馆接受乐嗣炳捐赠并举办文物展览仪式

  乐嗣炳专藏古籍以语言文字古籍为主,专题性强,版本类型较多。有木刻本、铜活字本、珂罗版、早期铅印本、手钞本等等。语言文字类古籍是其特色,如《助字辨略五卷》,有清乾隆四十四年(1779)福源堂藏版,又有《助字辨略五卷列传一卷杂记一卷》,咸丰五年刻本。

  古籍善本有经过名家收藏的完整卷帙古籍,如《诗法十卷》明嘉靖至万历间复古斋刻本,经过清乾隆年间蒋元龙收藏,钤有“春雨”、“蒋元龙印”、“诗酒琴书客,风花雪月天,有名闲富贵,无事小神仙”、“吴县彭叔华家藏”、“乐嗣炳”印,曾经修复。《中国古籍善本书目》有著录,中善编号:集部/诗文评类/二O四九九,国家图书馆、中央民族学院图书馆两家单位收藏。

  善本残卷多数是有代表性的古籍,具有最早、最少、最初等特点。如《宋史四百九十六卷目录三卷》明成化年间(1465-1487)朱英刻本,存25 卷,卷一百四十一至一百六十五。同一版本完整卷帙或残存较多卷的,在《第一批国家珍贵古籍名录》、《第二批国家珍贵古籍名录》均有收录。

  乐嗣炳先生对珍贵古籍,还进行了考证并撰写题跋。假如没有乐老慧眼识珠,及时抢救,这些珍贵古籍不知将会沦落何处?普查中我们不禁慨叹“世有乐嗣炳然后有海南善本”。看到专藏有价值,我们十分欣慰,在古籍著录平台“文献来源项”,我们郑重著录:“经过我国现代语言学家、民俗学家、复旦大学教授乐嗣炳收藏,1988年10月该馆接受遗赠”。

  二、乐嗣炳先生保护古籍对我们的启示

  2015年,是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70周年。国家古籍保护中心面向全国各古籍收藏单位和有关人士挖掘线索, 开展“抗战时期古籍抢救保护事例” 征集活动。从5月到8月,我沿着发现乐嗣炳保护古旧文献的思路,采写乐嗣炳先生抗战时期保护古籍的事迹,数月间,我认识了爱古籍如生命,“赴汤蹈火保卫国家,拳拳爱心保护古籍”的收藏家乐嗣炳。

  

上世纪三十年代的乐嗣炳先生

  2015年7月28日馆里派出我和李晋元到辽宁大连走访乐老的儿女。7月29日至7月31日,在大连,我们白天听乐老的女儿乐俊言、儿子乐俊鱼讲乐老爱护古籍和文物的事迹,晚上回宾馆整理录音资料,写视频拍摄脚本。乐俊言大姐来宾馆看我们,说:“乔主任,我父亲最喜欢像您这样勤奋敬业的人,可惜我父亲去世得早,否则他愿意您做他的学生”。

  

2015年7月30日上午,作者在大连走访乐嗣炳先生的女儿乐俊言、儿子乐俊鱼,摄影李晋元

  

2015年7月30日下午,馆员李晋元在大连为乐嗣炳先生之子乐俊鱼展示乐老生前对善本古籍的批跋扫描版,摄影乔红霞

  诚然,敬业是我一贯的工作作风,但出差在外,闭门加班写文章,何尝不是被乐老一生保护古籍,藏宝于国的高尚事业所感动!被乐老夫人杨景昭先生和他们的儿女们遵从乐老遗嘱、不动俗念、坚定地实现乐老将古籍和文物捐献给海南黎族地区的遗愿,这种无私的行为所感动!在大连,我们曾与当地的拍摄人员真诚地谈起乐老一家捐赠古籍和文物的事迹。大家先是惊诧,继而感叹。工作小组成员认为人可以分三等:第一等是高尚的,第二等是平凡的,第三等是卑微的。乐老及夫人杨景昭先生、他们的儿女们,为祖国做出了巨大的贡献,可以自豪地站立在祖国和人民面前,是第一等高尚的人。

  

2015年8月1日上午,乐嗣炳先生的二女儿乐俊言(抗美援朝战士)和二女婿杜博(小八路)听取了海南省古籍保护中心工作组乔红霞、李晋元对走访过程和记录的汇报,摄影李晋元

  通过采集事例活动,我们知道,乐嗣炳(1901-1984)不仅是现代语言学家、民俗学家,早期共产党员,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而且是伟大的文物收藏家,他的收藏观和保护古籍的事迹卓越超群,令人钦佩。

  乐嗣炳先生是新文化运动的倡导者之一,是中国现代汉语使用和推广的先驱,民俗学的奠基人。 1921年起,与蔡元培、陈望道等从事语言学研究,与胡适、许地山、顾颉刚、沈雁冰、郑振铎、谢六逸、洪深、赵景深等究民间文艺。1934年,与鲁迅、陈望道、沈雁冰、胡愈之、叶圣陶、夏丐尊、黎烈文、马宗融、黎锦辉、陈子展、王人路、赵元任等发起“大众语”讨论,著作有《声韵沿革大纲》、《国音讲义》、《注音符号浅说》、《国语概论》、《国语学大纲》、《实用国语会话》、《中国蚕丝》、《近代中国教育实况》等,主编了《乒乓世界》、《连环》期刊,选编《儿童歌谣》,民俗论文有《民俗学是什么及今后研究方向》、《歌谣与风俗》、《桂江两岸的歌谣风俗》、《柳江上游的歌节》、《怎样研究中国歌谣》、《粤风之地理考察》等等。

  乐嗣炳先生是一个伟大的收藏家,这是我们采访过程中最强烈的感受。他一生实现了为学术研究收藏、为革命事业收藏、为保护中华文化遗产收藏、为国家和百姓收藏,最后把上万件古籍和文物捐献给了国家,让古籍和文物在公藏单位发挥着宣传和教化作用,如果不是潜心于此,怎能做出这样的选择?

  从上世纪二十年代起,乐嗣炳先生为了研究的需要,开始购买古籍、旧报、旧刊,收集革命传单、革命小报,触类旁通,广收博取,收集书画、钱币、拓片、宋瓷、少数民族用品等文物。乐老藏品丰富,涵盖了历史文物、革命文物、少数民族文物等全部类型。抗日战争爆发后,为了不使我国珍贵古籍和文物流失,从1933年起,他自费抢救性购买了大量古籍和其他珍贵文物,并和夫人杨景昭一起,带着二三十箱藏品,长途迁徙,从上海辗转到广西,沿途收集古籍,举办古钱币展览。为了防止古籍受潮,乐老特意打制了一个楠木书箱,岳父把作寿木的金丝楠木,让他制成既能藏书又便于挑运的书箱,就这样,乐老带着古籍和文物辗转长达十年之久。

  

1939-1940年,乐嗣炳先生在广西三江丹洲制作的善本古籍书箱。平放可作书箱,叠放可作书架

  乐嗣炳先生历尽艰辛,收集保存下来的珍贵古籍和文物,经历了文革时期的抄家浩劫。第一次是街道来抄,乐嗣炳看到珍贵古籍及文物被随意乱放拉走,不知下落,心急如焚。第三天主动打电话给上海图书馆、上海博物馆、革命历史纪念馆、复旦大学图书馆,要求这些专业机构快速来抄家。这一举动是他茶饭不思,考虑一天后的决定,以求将珍藏的古籍和文物找个安全的收藏之所。

  乐嗣炳收藏古籍,是为了学术研究,不是为了聚财,改革开放后,不断有香港商人找上门收购善本,乐老从不出售。但是从1960年代到1980年代,他曾四次无偿向国家批量捐献。1960年代,将收藏的民族文物,捐赠给上海博物馆,以图引起社会对民俗学研究的重视;后来将收藏的革命小报、传单,捐赠给上海革命历史博物馆,认为那里是这些红色文物的最好归宿。文革结束后,他受尽白眼,追讨被抄走的古籍和文物,累病半年,被讥讽为“爱物如命”。到了老年,他在思考自己辞世后,所藏的古籍和文物放在哪里最好?怎样发挥作用?最终决定将毕生收藏捐献给国家。

  

耄耋之年仍伏案笔耕的乐嗣炳先生

  乐老是研究民俗学的,他心系少数民族地区,两次捐献古籍和文物给少数民族地区。第一次是生前,1982年9月,将1600多件字画、古籍和文物捐献给广西壮族自治区博物馆,其中有刻于五代至宋之间的《大般若波罗密多经》2卷(该版本于1988年6月20日被选入《中华大藏经》)。第二次是遗赠, 1988年10月,家人根据乐老生前遗嘱将广西选剩的文物捐赠给海南的黎族地区。有古籍善本、拓片、文物、字画、钱币。“乐嗣炳专藏”庋藏于海南名山五指山,乐老也播下了汉黎团结的善缘。

  有幸接触到“乐嗣炳专藏”的文化工作者,都会从他捐献的古籍和文物中得到启发。在普查古籍时,乐老的题跋和考证给我们指点着迷津。在可移动文物普查时,文物工作者盛赞乐老的收藏。海南的黎族画家,也从乐老捐赠的古代书画中得到启发。乐老逝世至今已三十余年,通过“中华古籍保护计划”,我们结识了乐老,敬佩他,爱戴他,尊为先师。

  三、一生坚定理想信念,矢志不渝,是我们学习的楷模

  乐嗣炳是早期共产党人,1919年参加了上海“中华救国十人团联合会”,从事抵制日货,提倡国货的活动。1925年5月加入中国共产党,参加了五卅运动。以后又冒着生命危险收藏了五卅运动照片、红色传单、革命小报,解放后无偿捐赠给上海革命历史博物馆。

  1928年乐嗣炳被捕后,与党失去了联系,但他仍以共产主义自励,积极参加革命活动,抗日战争期间在广西柳州,进行抗日宣传,组织抗日游行。在三江时进行苗族、瑶族、壮族、侗族的民俗调查。解放前夕策划过收编土匪队伍,保护过军工厂。虽然解放后曾被诬陷为“通匪嫌疑犯”,文革时遭反右冲击,数次被抄家,精心收藏的古籍和文物被毁,他都坚定共产主义信念,爱党、爱国、爱社会主义,一生都在积极为党工作,希望恢复党籍,但临终也未能如愿,所以复旦大学教授吴中杰先生在《海上学人》一书中称他为“坚定的马克思主义信徒”。

  乐嗣炳身上承载着中国近代政治史和新文化史,时常被调查到革命史问题,他尊重历史,实事求是,肯讲真话,大胆为瞿秋白平反做证。据乐老的二儿子乐俊鱼回忆,乐老宁肯自己受委屈,也不说假话陷害他人。文革时期,复旦大学有个“斗鬼”台,经常有著名学者被拉去挨批斗。如果不附和红卫兵的言论,承认自己的罪行,或者揭发批判他人,就会挨打。乐老家离批斗地点很近,时常听到学者的惨叫,他对儿子说:“如果我被带走,没有回来,就不要找我了”。乐老这些高尚的品德,是他作为人师给我们树立的楷模。

  在海南普查“乐嗣炳专藏”,使我有幸结识了先师乐嗣炳。我也开始学习乐老,去旧书肆淘书,关注经眼的古籍和旧文献,首先争取将之纳入公藏,在不具备条件时,争取自费收藏,以求留下这些“飘零”的文献“浪子”。同时我自觉学习乐老,坚定马克思主义信仰,培养不计名利、不计恩怨的处世态度,静下心来,凝神静气,积极为社会、为古籍保护事业做些有意义的事情。

  普查古籍,结识先师,在乐嗣炳精神的鼓舞下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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