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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保论坛| 艾俊川:现存《祭黄幾道文》卷并非王世贞旧藏

  (本文发表于《文津学志》第十八辑,引用请以原刊为准。感谢艾俊川老师及《文津学志》编辑部授权发布!)

  内容提要:清笪重光、顧文彬等遞藏的蘇軾、蘇轍《祭黄幾道文》卷,一直被視爲蘇軾書法真迹,并被認爲是明人王世貞舊藏,曾裝入《六大家十二帖》。但根據目前已知的文獻信息,如《六大家十二帖》在清康熙間尚整體流傳、《祭黄幾道文》并未散出、明末董其昌觀跋題的是一件獨立作品、卷中并無王世貞及更早藏家的收藏印記等,可知現存《祭黄幾道文》卷并非王世貞舊藏之物,而其是否蘇書手迹,也有待根據實物進行深入研究。

  關鍵詞:蘇軾 書法《祭黄幾道文》 王世貞 董其昌 笪重光 過雲樓 《六大家十二帖》

  作者/金融時報社 艾俊川

  上海博物館藏蘇軾、蘇轍兄弟合撰《祭黄幾道文》一卷,楷書,字體與蘇軾書法相似,自清初以來一直被視爲蘇書真迹。由于傳世蘇軾法書少見楷書,這件作品也受到格外重視。

  在入藏上海博物館之前,《祭黄幾道文》卷經歷過漫長複雜的流傳過程。從實物看,此卷在明代有董其昌觀跋,清代有笪重光、王鴻緒、李鴻裔題跋;從藏印看,有宋人黄仁儉,明人何良俊、嚴澤,清人笪重光、王鴻緒、瞿中溶、王興謨等人印記。從著録看,明王世貞《弇州山人續稿》、孫鑛《書畫跋跋》、郁逢慶《續書畫題跋記》、汪珂玉《珊瑚網》,清吴其貞《書畫記》、顧復《平生壯觀》、卞永譽《式古堂書畫匯考》等均有記載,清同治末年歸顧文彬所有,《過雲樓書畫記》中刊有長跋,可謂流傳有緒。但仔細分析這些題跋、印章和著録,又會發現它們之間存在嚴重衝突,所題、所記并非同一件作品,現存《祭黄幾道文》卷需要重新認識。

  一、王世貞與《祭黄幾道文》卷

  在諸家題跋中,笪重光和顧文彬都説到此卷在明代曾由王世貞收藏,并裝入《六大家十二帖》中。康熙十九年(1680)仲冬笪重光跋略云:

  此卷載在《弇州山人續稿》“六大家十二帖”一則,内云“數年中得蘇文忠《祭黄幾道文》于朱司成大韶家、《送梅花帖》于嘉興盛氏。考祭文是元祐二年書,玉堂視草匆匆間,精思構結乃爾。後有錢狀元福跋,真而不佳,去之”之語。又云:“吾于六君子書,竭資力二十年,數得數汰,如波斯大舶主,探寶非一地,亦非一時也。”觀此,則爲王鳳洲先生搜藏,轉入曹氏後,董宗伯、陳眉公諸公始得觀之。[1]

  顧文彬《蘇文忠祭黄幾道文卷》跋云:

  長公此文……《式古堂書考》題《東坡兄弟祭黄幾道文》,文後并載宏治辛酉華亭錢福跋,而卷中無是。蓋萬曆間歸王鳳洲後,去之,見《弇州山人續稿》“六大家十二帖”跋中。然考《續稿》又有《摹蘇長公真迹》跋,云:客有周□□、徐長孺、章仲玉及吾從子駰,素善公結法,因令各響搨大小匯爲七帙,藏之山房,内有《祭黄幾道文》云云,知此文鳳洲有響搨本。卞氏在國初時复載錢跋,得非跋爲飛鳧家所得,乃取響搨本合之耶?[2]

  據此二跋,《祭黄幾道文》在明萬曆間歸王世貞所有時,尚有弘治辛酉,即弘治十四年(1501)狀元錢福一跋,但因寫作不佳,被王世貞“去之”。因王世貞爲《祭黄幾道文》製作過摹本,顧文彬懷疑有人將錢跋與摹本合裝,作僞欺世,他收藏的没有錢跋的本子纔是真本。

  圖. 上海博物館藏《祭黄幾道文》卷

  王世貞《六大家十二帖》跋,見《弇州山人續稿》卷一百六十一,文字較長,分别叙述十二帖的作者、作品情况和各帖的來歷、搜求的甘苦,與《祭黄幾道文》卷有關的文字略如笪重光所引。“六大家”指宋代的蔡襄、蘇軾、黄庭堅、米芾、薛紹彭和元代的趙孟頫,每家選取兩件作品,合裝爲一個長卷,是爲“十二帖”。在編集過程中,王世貞對各帖原来的跋文有所去取,如《祭黄幾道文》卷後“錢狀元福跋,真而不佳,去之”,米芾帖後“李少師東陽一跋頗精,故留之”,薛紹彭帖後的元明人跋語則被移至全卷的卷尾。也就是説,《祭黄幾道文》卷傳到王世貞手中後,他割去錢福的跋,将其裱入“十二帖”中,前面是蔡襄的作品,後面是黄庭堅的作品。

  《弇州山人續稿》中的《六大家十二帖》跋未署年月,但王世貞集成此卷的年份可考。萬曆末年陳繼儒輯刻《晚香堂蘇帖》,收入《祭黄幾道文》,後刻王世貞、王世懋兄弟跋,署“萬曆庚辰初夏望日”。這段跋文實爲截取《六大家十二帖》跋的相關文字,將“六大家”改爲“蘇公”,并非專爲《祭黄幾道文》而作,但可説明原跋作于萬曆庚辰,即八年(1580)[3]。

  “十二帖”集成後,王世貞又作《蔡蘇黄米薛趙六家十二帖歌用少陵八仙韵體》七古長詩,收入《弇州山人續稿》卷九。《續稿》之詩分類編年,此卷有《贈休承八十》詩,按文嘉(休承)生于弘治十四年(1501),80歲時正值萬曆庚辰,王世貞的詩與跋作于同一年。跋謂《祭黄幾道文》卷得自“朱司成大韶家”,朱大韶卒于萬曆五年(1877),此帖或得自其身後。

  被王世貞“去之”的錢福跋文,崇禎間成書的郁逢慶《續書畫題跋記》和汪珂玉《珊瑚網》均有著録,題作“蘇長公兄弟祭黄幾道文”,當有因襲關係。跋云:

  坡老兄弟《祭黄幾道文》一通,傳襲至錫山華尚古氏,福偕弟祚得伏睹之,知非坡老不能及也。幾道未能悉其爲人,而坡老稱許至謂“天實愧之”,當自有見。嘗稱穎濱《黄樓賦》稍振勵人,輒謂其代作,要亦自知有辨。福讀《古史》,頗覺其議論不合處,與吾弟評訂之。兹同見此,乃書以歸尚古。弘治辛酉九月三日,華亭後學錢福敬識。[4]

  “尚古”是無錫華珵的别號。錢福此跋被王世貞裁去後不知所蹤,後來書畫譜均據此録文輾轉抄傳,并非有一個帶錢跋的《祭黄幾道文》卷存于世間。

  王世貞家臨摹《祭黄幾道文》,事見《弇州山人續稿》卷一百六十五《摹蘇長公真迹跋》,略云:

  家所藏公墨迹石刻小楷藳行草聖之類,爲詩爲文爲巵語幾百番,兒輩欲分得之。垂割,而客有周□□、徐長孺、章仲玉及吾從子駰,素善公結法,因令各響搨大小匯爲七帙,藏之山房。其體之俶儻權奇出入變化所不暇析。内《煎茶》《聽琴》四咏、《歸去來辭》及《跋王晋卿山水歌》《祭黄幾道文》《謝送梅花詩》與《久上人帖》,則皆于真迹搨出者,以故幾若趙郎之見貌周昉,并其情性得之,不止王孫之隆準而已也。[5]

  王世貞給兒子們分家産,分到蘇軾法書時,請人臨摹一套歸自己欣賞。由于臨摹者都熟悉蘇公筆法,《祭黄幾道文》又從真迹響拓而成,故而形神畢肖。

  以上是《祭黄幾道文》歸于王世貞後的情况。

  二、流傳至清代的《六大家十二帖》

  王世貞身後,《六大家十二帖》卷仍完整流傳,在清康熙間,還有兩部重要書畫録記録了它的情况。

  吴其貞《書畫記》卷五云:

  宋元六大家翰墨十三則爲一卷。

  紙墨皆勝。蔡君謨有大字帖一則、《子發帖》一則;蘇東坡《黄幾道文》一則、《次王晋卿梅花詩》一首;黄山谷《眉州帖》一則、大字帖一則;米元章《跋頭陀寺碑》一則、《跋顔魯公帖》一則;李西臺跋一則;薛道祖《大年帖》一則,又《大年帖》一則;趙松雪有書二則,忘記是爲何文也。以上六家書皆盡平日伎倆,無一不入妙入神,爲宋代法書之寶。卷後有元金應桂、陸居仁題跋,明有吴匏庵、太倉二王題跋。以上書畫四卷觀于揚州旅館……丁未三月廿二日。[6]

  吴其貞所觀“宋元六大家翰墨十三則”即王世貞所集《六大家十二帖》,爲何他説“十三則”呢?因爲他在旅館匆匆一見,誤把在米芾《跋顔魯公帖》後題跋的明人李東陽(號西涯)記成宋人李建中(官“西臺”),將此跋也算成一則。吴其貞未見《弇州山人續稿》,故所擬各帖之名與王世貞命名多不相同。如蔡襄二帖,王世貞稱爲《安樂帖》《扶護帖》,吴氏稱爲“大字帖”、《子發帖》;黄庭堅二帖,王世貞稱爲《眉州帖》《畢大事帖》,吴氏稱爲《眉州帖》和“大字帖”,蘇軾二帖,二人取名主題相同。

  吴其貞還記録了卷後有元金應桂、陸居仁和明吴寬(匏庵)、太倉二王(王世貞、王世懋)的題跋。金、陸、吴的跋,都是爲卷中薛紹彭《大年帖》題寫的,王世貞在裝裱時將其移到卷尾。王氏兄弟的跋則題《六大家十二帖》,曾被節録到《晚香堂蘇帖》中。

  這些明代文獻中没有的信息,由此可知吴其貞看到的是《六大家十二帖》手卷實物,我们也由此得以了解各帖的更多細節。丁未乃康熙六年(1667),此時“十二帖”尚完整保存。

  顧復《平生壯觀》卷二在“蔡蘇黄米薛趙”名下,分别著録了《六大家十二帖》中的各家法帖:

  蔡襄:《安樂札》,白紙,行書。《扶護札》,白紙,行書。二帖在六大家卷内,行書甚精。

  蘇軾:《祭黄幾道文》,前官銜,同子由致祭。白紙,正書寸許。曾見錢福一跋,因入《六大家》卷内不存耳。《送梅花帖》,六大家卷内。

  黄庭堅:《畢大事札》《眉州攝判札》二張,六大家卷中。

  米芾:《題顔平原鹿脯帖》,中楷。《題殷令名帖》,中楷。二紙六大家卷,甚精。李東陽跋上呈覺民詩,白紙,中行書。

  薛紹彭:《大年防禦札》,黄紙。《大年太尉札》,黄紙。二帖在六大家卷内。

  趙孟頫:《騎從札》《弭節札》甚佳,二幅在六大家卷中。[7]

  顧復看過王世貞的跋,所用帖名與王氏多同,但也有所補充,如米芾跋顔真卿帖,王世貞但云“顔真卿帖”,顧復則著録爲《題顔真卿鹿脯帖》,豐富了信息。他還逐一記録各帖的文體、書體和紙張特色,這些細節,衹能來自書卷實物。

  顧復何時看到《六大家十二帖》,書中未能寫明。但他的《平生壯觀引》作于康熙三十一年(1692),同樣説明《六大家十二帖》在清初仍完整保存。

  三、董其昌所跋《祭黄幾道文》不在“十二帖”内

  上述二跋也帶來一個問題:吴其貞和顧復詳細著録了十二帖的題跋者,包括已經失去的錢福跋,却未提到董其昌,這是怎麽回事?

  上海博物館藏《祭黄幾道文》卷中最早的題跋即董其昌的一則觀跋:

  董其昌觀于曹周翰齋中,癸卯十月晦。同觀者陳仲醇、周仲簡、季良兄弟。[8]

  癸卯是明萬曆三十一年(1603),此時《祭黄幾道文》尚合裝于《六大家十二帖》中,如果董其昌觀看的是這一卷,他的跋語理應與《祭黄幾道文》在一起,爲何吴其貞和顧復都未看到?衹能説,那個卷子裏没有董跋。换句話説,董其昌題跋的《祭黄幾道文》,并非《六大家十二帖》中的《祭黄幾道文》。

  董其昌跋字數不多,但占了四行,後面還有較長的餘紙。王世貞在製作《十二帖》時,爲了讓内容緊凑,不惜裁掉蘇軾帖後錢福跋、移走薛紹彭帖後的元人跋,怎會在《祭黄幾道文》後面留出一張空紙呢?假如真有這樣一張空紙可以題跋,董其昌等人又怎會對精彩絶倫的六大家法書視而不見呢?這説明,董其昌題跋的這卷《祭黄幾道文》,當時是一張獨立的書法作品。

  從收藏印記看,在裝入《六大家十二帖》之前收藏過《祭黄幾道文》的人,有華珵(尚古)、朱大韶、王世貞,但上博藏卷中恰好没有這三個人的印記。説這卷《祭黄幾道文》是王世貞收藏過的那張,并無根據。

  再看董其昌的跋,他不僅未對六大家的其他作品表示贊賞,也未對《祭黄幾道文》本身做出任何評價,衹是寫了一個“觀”字。我們知道,董其昌對他喜歡的蘇軾法書并不如此,僅就徐邦達《古書畫過眼要録》中著録的蘇書董跋,聊舉數例[9]:

  余平生見東坡先生真迹不下三十餘卷,必以此爲甲觀。已摹刻《戲鴻堂帖》中。董其昌觀并題。(《黄州寒食詩》帖跋)

  東坡先生此賦,楚騷之一變;此書,蘭亭之一變也。宋人文字俱以此爲極則。與參參知所藏名迹雖多,知無能逾是矣。萬曆辛丑携至靈岩村,觀因題。董其昌。(《前赤壁賦》帖跋)

  東坡真迹,余所見無慮數十卷,皆宋人雙鉤廓填。坡書本濃,既經填墨,益不免墨猪之論。此二帖則杜老所謂“須臾九重真龍出,一洗凡間萬馬空”也。董其昌題。(《新歲展慶》《人來得書》二帖跋)

  無不極盡贊美之能事。

  僅有一個“觀”字的跋,表達了董其昌對《祭黄幾道文》卷的敷衍態度。實際上,這也事出有因——他曾看過王世貞家的《六大家十二帖》,知道曹氏所藏并非卷中那一則。

  隋僧智永書《千字文》,有一個起自“鳥官人皇”的殘卷,宋代曾歸薛紹彭,明代歸董其昌,清代歸顧文彬,《過雲樓書畫記》著録的第一件書畫就是這件《千字文》。天啓甲子(四年,1624),董其昌將此《千字文》轉讓給馮銓,于十月二十一日在卷後題寫長跋,考述其傳藏源流,起首即説:“王敬美家有薛紹彭與趙大年書,云:欲易智永書,當以他畫。”[10]王敬美即王世貞之弟王世懋,在《六大家十二帖》後作跋者。(本文發表時,作者誤將“王敬美”當作“王世貞”,在此向讀者致歉。)董其昌説的是他家哪一件藏品呢?

  《弇州山人續稿》卷一百六十一有《薛道祖三帖卷》跋,内云:

  翠微居士薛道祖,書學最古,法最穩密,而世傳獨最少,惟道園亦自恨之。十五年前,余嘗得其《上清》《連年》《實享》《清適》四帖,以示文仲子,仲子大快,以爲所睹惟《晴和》《二像》《隨意吟》三帖,不謂復覯此,真足以軒輊六朝、追蹤漢魏。今年忽于元馭宗伯所見此三帖,不覺失聲嘆賞。居月餘,偶及之,則云偶以寄吾弟家馭矣。家馭亦不甚鑒許,又月許,而家馭自留都輟以見貺……

  《又》跋云:

  此大三皆與大年者,蓋宗室令穰也。

  可見,“薛道祖三帖”即薛紹彭寫給趙大年的三封信,文嘉(仲子)爲其擬名《晴和》《二像》和《隨意吟》。王錫爵字元馭,其弟王鼎爵字家馭,薛氏三帖是他們轉讓給王世貞的。

  王世貞得到三帖後,又拆出二帖裝入《六大家十二帖》,跋云:

  最後得薛翠微三札于王宗伯錫爵氏。薛書迹傳世至少,而余獨得《上清》《時享》四帖于(按,原如此,應爲“與”?)此三帖。此君書名不能敵四賢,而結法自山陰似不甘其下。文休承《上清》等帖嘖嘖稱此,不意有偶然之遇,因留其二于趙前,而附舊跋于尾。其一帖并卷内昔藏蘇公“久上人”、米老詩二帖,另置宋賢墨迹卷。[11]

  “宋賢墨迹卷”即《宋名公二十帖》,其跋有關薛紹彭帖者略云:

  此與趙大年《借墨帖》,古氣浡浡遒勁中,蓋余所寶三帖之一也。[12]

  這是王世貞收藏并分拆薛紹彭三帖的過程,帖的内容,據所述僅知有“晴和”“二像”“隨意吟”及“借墨”等語。

  趙琦美《鐵網珊瑚》卷四著録了三帖全文,第一首謂“晴和,想起居佳安”,文嘉據此名爲《晴和帖》;又謂“許借承晏、張遇墨,希示一觀”,王世貞據此名爲《借墨帖》。第三首有“《隨事吟》蒙借示”語,即文嘉説的《隨事吟帖》。第二首云:

  紹彭啓:早來教,荷借示二像甚佳,得觀多幸。雜畫更借數種。所諭智永、曇林二書,于左右不恡,但不欲《雪山》,它畫皆可也。紹彭頓首。大年防禦執事。《雪山》非不佳,但苦太多大軸耳。[13]

  此帖即《二像帖》,也是董其昌引用的“王敬美家”的那一帖,實為其兄王世貞所有。重要的是,它裝在《六大家十二帖》的中間。

  對薛紹彭致趙大年三札,王世貞幾篇跋文均未披露内容;趙琦美《鐵網珊瑚》雖著録全文,却没説是王世貞家所藏,更没説三帖分拆後的各自去向。董其昌言明“王敬美家有薛紹彭與趙大年書,云欲易智永書當以他畫”,概括了《二像帖》的内外信息。既然王世貞未寫到易畫之事,趙琦美也未點明收藏之地、所屬之卷,這樣精準的表述,應該衹有看過王世貞家藏實物纔能获得。董其昌的跋,说明他曾看過《六大家十二帖》,理應也看過卷中的《祭黄幾道文》,如此,他對曹周翰藏本態度冷淡也就容易理解了。

  現存蘇軾《祭黄幾道文》卷并非王世貞裝入《六大家十二帖》那一卷,基本可以確定。

  四、餘論

  當然,這不等于説現存《祭黄幾道文》卷不是真迹,因爲王世貞所藏也未必就是蘇軾手書。

  《祭黄幾道文》在南宋時已刻石。樓鑰《攻媿集》卷一百三《奉議郎黄君墓志銘》云:

  先世與二蘇公爲同年,且通婚姻,書尺甚多,兵火之後所存無幾,君力貧悉刻之石。[14]

  此黄君即黄仁儉,黄幾道的曾孫,現存《祭黄幾道文》上有其印章。蘇軾兄弟寫給黄幾道父子的文字,均經黄仁儉刻石。

  同書卷七十三《東坡跋黄氏所藏東山谷二張帖》云:

  東坡與黄潁州父子厚善,嘗書潁州之父子思詩集之後,又龍圖二女爲少公二子適、遜之婦,觀此祭潁州之文與龍圖、直閣二公書問,情好可知……居宛丘,家藏二蘇翰墨甚富,此二十一帖及孫志康二帖、《墨妙亭記》《鴉種麥行》及山谷、二張公挽詩,直閣之孫約之年纔十三,遭靖康之變,隨其父郎中公脱身來南,能携以自隨,既又力貧登之石,其未刻者一二爾,可謂善守家法者也。

  又云:

  《墨妙亭記》惜未登之石。

  “祭潁州之文”即《祭黄幾道文》,“約之”即黄仁儉。他因《墨妙亭記》并非專爲他家所作,故未刻石,樓鑰爲此深感惋惜,這也再次説明“悉刻之石”的二苏法書包含《祭黄幾道文》。既然宋朝南渡後此卷已刻石流傳,到明末董其昌題跋的時候,歷經四五百年,世間存在一個或多個臨本、摹本,也在情理之中,何况還有已知的王世貞家響搨本,因此,對現存《祭黄幾道文》是否爲蘇軾手迹,尚須根據實物進行深入研究。

  注釋:

  [1]轉引自徐邦達:《古書畫過眼要録壹》,紫禁城出版社,2005年,310頁。

  [2](清)顧文彬:《過雲樓書畫記》卷一,清光緒刻本。

  [3](明)陳繼儒輯刻:《晚香堂蘇帖》下册,中國書店,1990年。

  [4](明)汪珂玉:《珊瑚網》,《影印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5](明)王世貞:《弇州山人續稿》卷一百六十五,明萬曆刻本。

  [6](清)吴其貞:《書畫記》卷五,《影印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7](清)顧復:《平生壯觀》卷二,《影印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8]同注[1]。

  [9]均見徐邦達《古書畫過眼要録壹》。

  [10]同注[2]。

  [11](明)王世貞:《弇州山人續稿》卷一百六十一《六大家十二帖》跋。

  [12](明)王世貞:《弇州山人續稿》卷一百六十一。

  [13](明)趙琦美:《鐵網珊瑚》卷四,《影印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14](宋)樓鑰:《攻媿集》,《影印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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