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国际古籍保护中心
日期：2017-10-25
作者：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学与人类学研究所研究员、博士生导师、中国民族古文字研究会副会长  聂鸿音
编辑：赵洪雅 

　　学者都知道，如果要研究一种用陌生文字写成的书，就一定要编制一套索引来供自己随时校对和查找文字。这套索引如果伴随着文献整理的成果发表，也会给读者利用文献带来方便，因为不能指望所有的读者都熟悉那种怪文字。具体到根据词义类别编排的《掌中珠》来说，如果没有索引，即使是专家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把出现在每个地方的每条资料都查找出来，除非他对书里的每个词、每个字都烂熟于心。

　　1915年，罗振玉的长子罗福成根据他当时见到的10叶《掌中珠》照片写成了《西夏国书类编》，由东山学社在日本印行①。书中把那10叶上的西夏字按照他自己归纳的部首分类列出，每个字下面依次写明字义、字音和书证，同时具有《掌中珠》索引和西夏文—汉文小字典的功用，可以认为是早期利用《掌中珠》最方便的工具。

　　① 这部书重印于李范文主编的《西夏研究》第4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7年），页83-148。 

《西夏国书类编》的部首和正文 

　　不过，在他的这部书里并不能检索到《掌中珠》的全部西夏字，有些单纯用来译音的字也没有收录进去，可能是因为作者感到难以注出那些字的实际读法，而且在《掌中珠》的全部照片发表之后，这部书就失去索引的意义了。

　　到现在为止，发表的《掌中珠》索引有两份，除了李范文校录本后面附的索引以外，还有之前黄振华等编制的索引②。他们的索引都分成“西夏文”和“汉文”两部分，读者既可以通过西夏字的部首查找对应的汉文，也可以通过汉字的部首或读音查找对应的西夏文，使用起来非常方便。

　　② 黄振华、史金波、聂鸿音整理：《番汉合时掌中珠》，银川：宁夏人民出版社，1989年，页153-323。 

　　早年编写过《掌中珠》索引的俄罗斯学者肯定不止一个，不过他们的原稿好像都没有单独保存到今天。另外，由于黑水城出土的西夏文献实在太多，所以俄罗斯学者一般都会在整理和解读文献的时候把新见到的字词随手记录下来，和原来编的《掌中珠》索引放在一起，以备随时查阅。这类资料像滚雪球似的越积越多，最终形成的笔记就已经具备了字典的雏形，或者简直就可以看成字典的初稿了。

聂历山（1892-1937） 

　　世界上最著名的一套西夏字典初稿出自聂历山之手。聂历山在圣彼得堡大学东方系读书时师从伊凤阁，因为精通日语，于1915年被派去日本学习和工作，和他合作的是日本西夏学的开创者石滨纯太郎。聂历山从1925年开始致力于黑水城西夏文献的释读，1929年返回苏联，相继在东方研究所和艾尔米塔什博物馆辛勤工作，以一系列卓越的研究成果确立了苏联在国际西夏学界的绝对权威地位，但是政府颁发给他的奖励却是1937年“肃反”运动中的死刑判决，还把他的西夏字典手稿从研究所拿到了内务人民委员会封存。大家公认聂历山是那个时代最伟大的西夏学家，当1957年苏联政府为他平反后③，人们提议整理他的遗稿，作为世界上第一部西夏字典出版。整理工作由克恰诺夫的研究生导师戈尔巴乔娃(1907—1979)完成，最终的出版物就是两卷本的《唐古特语文学》。当然谁也没有想到，那厚厚的两大册书竟使当初死于苏维埃冤狱的聂历山在1962年被追授了苏维埃最高国家奖——列宁勋章。

　　③那时人们传说聂历山还活着，并且很快就会回到研究所来（伊丽娜·波波娃《克恰诺夫教授不朽》，《宁夏社会科学》2013年第4期，页83-88）。我们不知道这个谣言是怎么产生的，但那无疑反映了同事们的美好愿望。 

《唐古特语文学》的一页 

　　《唐古特语文学》把聂历山的西夏字典手稿用照相制版的方式刊出，从中我们看到他当年编制的《掌中珠》索引也全都插在了词条里面④。聂历山字典的形式介于索引和词典之间，这部手稿的突出优点有两个：第一，所有的西夏字词释义都是通过与相关的汉文文献对校而来的，并且全都注有详细出处，没有作者自己的臆断；第二，作者尽力为每个词语做出词源的探索，也就是注出了他认为可能相关的汉语或者藏语、彝语等其他少数民族语词。也许正是因为《唐古特语文学》的内容远比单纯的《掌中珠》索引要多，所以成了那以后30年间西夏学界头等重要的工具书。李范文在《西夏研究》第6辑里全文复制了《唐古特语文学》的手稿照片，2007年由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出版，成为当前最容易找到的本子。当然，中国学者一般还难以领会这部手稿里的全部内容，因为其中有少量注释是用英文或者俄文写的，作者的字迹有时相当潦草，今天的人们辨认起来有点儿费劲。

　　④ 《掌中珠》在聂历山词典手稿里简称“珠”。 

　　沉寂了多年的中国西夏学从20世纪70年代开始复苏，进入这一领域的中国学者在重复着早期俄罗斯学者的学习方法。他们努力阅读当时能找到的西夏文献和研究著作，随手记下新见的字词，以求得到尽可能多的知识积累，只不过作为他们笔记基础的已经不是《掌中珠》的索引，而是内容更为丰富的《唐古特语文学》了。

　　现在国际上最通行的西夏语工具书是李范文编著的《夏汉字典》。这部字典由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出版了三次，也许可以看成三种不同的书，即1997年的初版、2008年的修订版和2012年的简明版。李范文字典大量吸收了聂历山字典的内容，《掌中珠》索引自然也几乎被全部纳入其中。

《夏汉字典》 

　　应该承认，《夏汉字典》从编写体例到具体内容都还存在一些不足，诸如义项的设置、释词的言语规范和例句的选择等方面都不尽符合辞典编纂规则，甚至西夏字形失真的情况也并非绝无仅有。使用这部字典的人都知道，如果一个字条里只给出了作者的释义而没有举出实实在在的夏汉对译书证，那么使用这个字义的时候就要千万小心，因为它有可能是作者自己并无把握的猜测。例如《字典》初版第784页上有“”这样一个西夏词，其中已知第一个字的意思是“茶”，第二个字比较少见，李先生就想当然地把这个词解释成了“茶叶”，其实这个词在西夏翻译的汉文古书里出现过，意思是“茶壶”。

　　但是无论如何，《夏汉字典》在现时西夏学界的头等重要地位是无可替代的。李先生当初没有料到，他在字典里设计的四角号码检字法竟成了后来西夏字电脑输入法的基础。出版商当初也没有料到，这部书的初版竟很快售罄，不仅是专业的和业余的西夏学家，就连汉藏语言学家、文字学家、电脑字符制作人员和西夏文字的书法家都毫不犹豫地买了这本定价1000元钱的厚书。后来人们发现，买到《夏汉字典》初版的人是幸运的，因为修订版的定价已经涨到1300元了。　　

　　前情回顾：

　　1.《番汉合时掌中珠》700年后的重生 

　　2.《番汉合时掌中珠》说了什么？ 

　　3. 居庸关留下的谜团 

　　4.从黑水城头到涅瓦河畔 

　　5.从俄罗斯走向全世界 

　　6.初步的整理 

选自“中国珍贵典籍史话丛书”《打开西夏文字之门》，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4年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