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国家古籍保护中心
日期：2016-07-26
作者：东北师范大学图书馆特藏部主任、研究馆员 刘奉文
编辑：赵洪雅

　　一次美丽的邂逅

　　十几年前在翻检东北师范大学图书馆馆藏时，曾意外发现一部著录为“民国年刻白口本”的《周贺诗集》一部。线装一册，蓝布封皮。见其钤印累累，而且多为名家藏书印记，如“季振宜印”、“积学斋徐乃昌藏书”等等，便生疑问。季振宜为清初藏书家，徐乃昌为晚清民国时期的藏书家，怎么会在民国刻本上钤印呢？一册“民国年刻白口本”怎么会如此受宠呢？经过仔细观察，发现并不是刻本，而是抄本，虽然影写极工，但还是能看到毛笔书写留下的墨迹，然当时还不知道这就是大名鼎鼎的“毛抄”，更没有想到我馆竟然还藏有“毛抄”一部！

周贺诗集一卷
　　（唐）周贺撰，清初毛氏汲古阁影宋抄本
　　东北师范大学图书馆藏

　　“毛抄”为明末清初著名藏书家毛氏汲古阁“影抄本”的省称。“毛抄”由毛氏汲古阁第一代主人毛晋所创，而由毛晋后人所继承。

　　毛晋（1599—1659）为明末清初江苏常熟籍著名藏书家、出版家，一生致力于藏书、刻书事业，史载其藏书逾8万4千册，刻书600余种。所藏宋元版书最多，“其有世所罕见而藏诸他氏不能购得者，则选善手以佳纸墨影抄之，与刊本无异，名曰‘影宋抄’。于是一时好事家皆争仿效，以资鉴赏。而宋椠之无存者，赖以传之不朽。”（《钦定天禄琳琅书目》卷四）“毛抄”包括影宋抄本、影元抄本等。清人孙从添《上善堂藏书记要》云：“惟汲古阁印宋精抄，古今绝作，字画纸张，乌丝图章，追摹宋刻，为近世无有能继其作者。所抄甚少。”对“毛抄”推崇备至。同时，“毛抄”作为一种特定的版本和版本名词术语，已经广为藏书家和学术界所认知，这也是很罕见的书文化现象。

　　关于“毛抄”的数量，孙从添称“所抄甚少”。据近人王文进《明毛氏写本书目》著录，则有240种之多，而实际可能还会多些。如今，绝大多数“毛抄”作为不可多得的善本被珍藏在各大图书馆中。意想不到的是，我竟然能在本馆邂逅“毛抄”，这是一次多么美丽的邂逅。这次相遇，也成了它命运的转折点。

　　时来运转，盛世重逢

东北师范大学图书馆全景

　　后来，东北师范大学图书馆经历了一次临时搬家、一次大搬家。打包，搬运，上架；再打包，再搬运，再上架。那册抄本《周贺诗集》竟然很久无缘再见。直到2007年，国家启动了“中华古籍保护计划”，古籍和古籍保护工作者迎来了春天。在普查、申报工作过程中，笔者才得以与《周贺诗集》重逢。在申报第三批国家珍贵古籍名录时，我想到了《周贺诗集》。既然要申报，就要按照国家古籍保护中心的要求，按照古籍定级标准，重新审视，填表申报。

书末“临安府棚北睦亲坊南陈宅书籍铺印”牌记

　　此本板框高17.9厘米，广13.1厘米，每半页10行，行18字。白口，单鱼尾，左右双边。开本高26.6厘米。书末有牌记“临安府棚北睦亲坊南陈宅书籍铺印”，知影抄所据底本为宋临安府陈宅书籍铺刻本。宋本今藏国家图书馆，收入《中华再造善本丛书》。经核对，影抄本与宋本行款、字数一致。宋本著录于《中国版刻图录》，有书影二页，可资参考。抄本所用纸薄而透明，应是明末清初影抄书常用纸，惜天头地角已现霉斑。

　　卷首所钤印记有“西河季子之印”，为毛晋之子毛扆所属。“季振宜印”、“沧苇”为季振宜所有。“积学斋徐乃昌藏”为徐乃昌常用印，楷书，很有特点。“延古堂李氏珍藏”为近代天津藏书家李士铭、李士鉁用印。“天津刘氏研理楼藏”、“静远堂主”、“刘明阳”等为民国藏书家刘明阳所钤。根据藏书印大致知道此本经过泰兴季氏、南陵徐氏、天津延古堂李氏、天津研理楼刘氏递藏，最后归了本馆。恰逢徐乃昌《积学斋藏书记》整理出版，在集部别集类果然著录有《周贺诗集》一卷：“汲古阁影宋抄本。每半页十行，行十八字。末有‘临安府棚北睦亲坊南陈宅书籍铺印’一行。是书与《李丞相诗集》同一人抄，亦季沧苇所藏。《沧苇书目》有抄唐人诗集，未知即此书否。”徐氏所著录者与本馆所藏本一一吻合，所以，本馆“毛抄”即徐氏所藏本。

“南陵徐乃昌校勘经籍记”印

　　《名录》有名，大展有位

　　“毛抄”为明末清初影抄本的代表之作，被称为下真迹一等，历来为公私藏书家所秘惜。按照国家《古籍定级标准》，明清时期影刻、影写宋元版本，可定为二级古籍丙等，故可申报入选《国家珍贵古籍名录》。根据这个标准，我馆进行了申报。可惜的是，第三批落选，第四批无着。可喜的是，“毛抄”《周贺诗集》终于成功入选第五批《国家珍贵古籍名录》，编号是11856。能够入选《国家珍贵古籍名录》，目前来说是一部古籍获得的最高荣誉。《名录》由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务院公布，由文化部颁发证书。就这样，《周贺诗集》由一部“民国年刻白口本”变回了珍贵的“毛抄”，年龄也一下子提高了200多岁，而且正享受着“国家级”的礼遇。

　　它的好运还不止于此。2016年6月由文化部、国家文物局主办，国家图书馆（国家古籍保护中心、国家典籍博物馆）承办的“民族记忆，精神家园——国家珍贵古籍特展”在京举行，东北师范大学图书馆很荣幸有两部珍贵古籍入选参展，一部是明嘉靖刻本《传习录》，一部就是这部“毛抄”《周贺诗集》。我有幸与本馆另外两名同事护送“毛抄”《周贺诗集》和嘉靖刻本《传习录》进京参展。如今，这两部馆藏古籍正在北京国家典籍博物馆展厅里静静地接受来自国内外参观者的检阅——这是它的主人如何也想不到的。

　　“毛抄”《周贺诗集》的再发现和成功申报并入选《国家珍贵古籍名录》，赴京参加国家古籍大展，是我馆古籍普查工作过程中的一个阶段性成果。首先要感谢它300年前的主人——汲古阁毛氏，还要感谢它一代代的守护者。“毛抄”《周贺诗集》的命运之所以在10年之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转变，主要归功于国家富强，文化繁荣，国家对于古籍保护工作的重视。这是这个时代的幸事，古籍的幸事，也是古籍保护工作者的幸事。